“吳府君,真雪中送炭矣!”
長沙援軍順流而下,自春谷登岸,吳景剛剛下船,揚州刺史高干便急匆匆的走了過來,連連拱手道謝。
或許是由于戰事緊張,局勢不利,這位文武秀出的陳留高氏子弟此時顯得頗為狼狽,眼窩深陷,發絲散亂,雙眼中隱隱可見血絲。
曾與高干有過一面之緣的吳景甚至不敢承認這就是如今的揚州之主。
吳景想了想,笑著拱手道:“高使君,別來無恙?”
高干險些氣得破口大罵,有沒有恙難道你不知道?只是形勢比人強,原來的喪家之犬,現在是救命稻草,高高在上的高使君還指著這些孫堅舊部幫忙呢。
“唉,高某無能,愧對太尉重托,上不能戡亂,下不能御敵,勞動吳府君千里來援,愧甚!”
“使君言重了,揚州戰事,下官亦有所耳聞。是薛府君誤信奸人,糜子仲鬼蜮伎倆,才讓使君反應不及。否則若是戰場上堂堂正正交戰,那糜竺不過商賈出身的賤籍,如何能與使君相提并論?”
一番話吹捧的高干極其舒服,就連開始那略帶陰陽怪氣的問候都拋諸腦后,連連擺手道:“吳府君謬贊了,那糜子仲雖是商賈出身,但確有幾分本事,兩軍交戰,府君還是要小心為上啊。”
“這是自然,下官此次盡起長沙八千郡卒,聽憑使君差遣。”
廬江郡舒縣,江南數一數二的大縣,所轄地域廣闊,人杰地靈。舒縣周氏,傳承百余年的名門,世宦兩千石,更是出過太尉,在江淮以南是一等一的名門望族。
這等名門,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夠隨意踏足拜訪的。故而當周氏年輕一代代表人物周瑜親自在城外迎接,領著一名青年踏入縣城時,驚動了舒縣所有頭面人物,青年的身份也很快被揭露出來——曾在舒縣暫住的故烏程侯孫堅之子,現烏程侯孫策。
孫堅北上討袁之時,將家人寄放在壽春縣,由于孫策名聲播于江淮,周瑜慕名上門拜訪,并邀請其前往舒縣小住,登堂拜母,結為通家之好。舒縣人大多也認識了這位江東俊杰。
“兄長,一別經年,一向可好?”
“唉,守父喪,如何能稱一個‘好’字?”
周瑜斟好酒水,嘆道:“伯父英雄一世,飲恨江上,殊為可嘆啊。”
“戰場搏殺,生死有命,陳溫老朽雖用詭計,但卻不失氣概,同歿于江上,也稱得上豪杰,能死在他手上,父親也不會有太多遺憾。
但某些陰謀算計之人,不過是無膽鼠輩,此仇不可不報!”
“砰!”孫策陰沉著臉,一拳砸在案幾上,聲如雷震,若非周瑜早有吩咐,此時已有府上家丁前來查看。
周瑜似是習慣了孫策這暴躁的作風,自斟自飲,輕聲道:“弟對揚州戰事有所耳聞,吳府君似是領兵來援高使君?”
“袁賊點名要舅父出征,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不得不從啊。”
周瑜沉吟片刻,屈指敲了敲案幾,肅然道:“兄長,在您看來,如今天下局勢如何?”
孫策眼中閃過一道精芒,若無其事的道:“魏王有席卷天下之勢。”
“不錯。”周瑜輕輕頷首道:“魏王據天下泰半,手握天子大義,又是宗室之后,如同光武在世一般,在豫州戰場失敗后,袁太尉事實上已經失去了問鼎天下的資格,最多不過據江淮而守,茍延殘喘。
如今徐州的糜使君又趁勢渡江,如同一枚楔子扎入了要害,若是高使君不能將之驅逐出去…恐怕袁太尉敗亡不遠。就算高使君擊退了糜使君,也不過是垂死掙扎,荊揚固然少受戰亂,但江東之地,終究比不得中原人杰地靈,江淮天險,也實在不足為恃。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兄長當真會甘心為魚肉,受人刀殂?”
說到最后,周瑜已是聲音壓的很低,但孫策顯然是聽清楚了,雙手握拳,松開,再握拳,最終幽幽嘆道:“你的洞察力還是這般敏銳,中原人杰地靈,江東有你在,足可與之相抵。”
“只是了解兄長性情罷了,那么,兄長現在可能據實相告,此行究竟為何?”
孫策仰面看向房梁,笑道:“阿瑜,你說…我可能取而代之?”
話不清不楚,但周瑜自然不會不明白孫策在說什么,也未見太過驚訝,沉吟道:“并非沒有可能,伯父當年在江淮頗有聲名,操作得當,確實可以鳩占鵲巢。但是…這無異于自尋死路。”
孫策也不訝異,笑道:“果然如此,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兄長,有些時候,時勢不由人。”
雖然孫策看起來笑的很開心,但作為知己,周瑜自然知道孫策心中的不甘。可人力有時而窮,大漢四百年,難道真就沒有如同高祖光武一般的人物?
無非是時運不至,大漢天命未衰,縱然高祖光武在世,也只能乖乖的做臣子。
孫策出生的太晚了,比起如今爭霸天下的這些人,孫策實在是太過年輕,起步也太晚了。更何況他身上還有三年父喪,這種種掣肘之下,哪怕霸王重生,也難有作為。
孫策唏噓道:“罷了,終究不過癡心妄想,若只我一人,自尋死路也要拼上一拼,不能與群雄爭鋒,算什么英雄?只是家中尚有弟、妹,亦有老母需要奉養,由不得胡來啊…”
“至尊只有一人,但蕭何張良韓信亦能名垂千古。”
“那首先得立下大功,有進身之階,才有進一步的希望,阿瑜何以教我?”
周瑜站起身,掀開背后屏風上的一層幕布,一張江東地圖躍然畫上。
“兄長請看。”待孫策走上近前,周瑜指著江淮一線,分析道:“如今袁太尉多線戰事失利,魏王勢不可擋,其必然要求助于江淮天險。固然,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可這天險在此,難免會給魏王帶來困擾,若兄長能助魏王解決這一問題…將來朝堂之上,少不了尊位。”
“與糜使君合力,擊破高干?”
“不!”周瑜搖搖頭,指向了江淮一線的重地,鄭重道:“若以丹陽戰事為突破口,功在糜子仲,而非兄長,更何況袁本初又豈會真的信任兄長?高元才必有防備。可若是以壽春為突破口,兄長當居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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