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以平常禮節接待來使,場面也非同小可,九卿之一的大鴻臚親自在孟津渡迎接來使,更是帶了足足三十名譯官,在屢次戰亂之后,這已經是雒陽掏空家底以及征召整個河南的人才,將將湊出的熟悉鮮卑風物與語言的人。
大鴻臚更是考慮到兩波鮮卑使者很可能不對付,異族不知禮法,脾氣暴躁,若是火并起來,既傷了天朝顏面,也容易開罪鮮卑。特意遣人渡河接待,將他們渡河時間錯開,以防相遇。
若是依著他們的意思,還要動用一萬軍隊沿線列隊,以“彰顯大漢國威”。
只是這一條卻被劉備否了,大軍本就在休養,任何不必要的輕動都是在自找麻煩,何況在劉備看來,分裂成兩派的中部鮮卑沒資格得到這般重視,若是過于殷勤,反倒是助長異族氣焰。
是以大鴻臚此行也只帶了一千禁軍作為護衛,在他看來,這實在太過寒酸,有損天朝上國之體面。甚至一旦鮮卑人鬧起來,這一千人都未必能做到及時鎮壓。而這份郁悶一直持續到了魁頭的使者渡河。
“中部大夫慕容成,奉魁頭大單于之命,前來朝見大漢天子。”
使者一口流利的漢語,讓大鴻臚不由得一怔,旋即笑道:“慕容大夫看來很熟悉中原風物?”
慕容成笑道:“天朝上國,文華之地,下臣身為番邦小臣,向來頗為仰慕中原。”
“慕容大夫客氣了,只是觀大夫姓氏,似乎是東部鮮卑慕容部之人,如何在為大單于做事?”
這下輪到慕容成愣了一下,微笑道:“上卿看來也很了解我族。”
大鴻臚略略自傲的道:“身居大鴻臚之位,本就該熟知天下各族風物。”
“只是上卿在這一點上卻是判斷錯了,下臣并非慕容部之人。只是家祖柯最闕昔日為檀石槐大單于授封中部大夫,居慕容寺理政,故而從祖父那一代開始改姓慕容,以明正朔。”
游牧民族就如同先秦時代的中原一般,除了貴族外,其他人是沒有姓氏的。柯最闕隨檀石槐有功,受封中部大夫,步入鮮卑上層,自然要為家族定下姓氏,以便傳承。
大鴻臚恍然:“看來本官還是學識不足,失禮之處,請慕容大夫勿怪。”
慕容成連忙道:“上卿言重了,此乃下臣家事,縱是族中亦少有人知其內情,上卿又如何能知?”
“雖然本官很想與慕容大夫暢談,但時候不早了,還請慕容大夫往雒陽去,驛館已經安置妥當,待沐浴更衣焚香后,便可覲見天子。”
“哦?”慕容成詫異道:“難道下臣今日便能面見大漢天子?”
依照慣例,外邦使者來京,是要先沐浴焚香三日,再面見天子。表面上的原因是風塵仆仆,兼之外邦環境惡劣,使臣身上不干凈,容易沖撞天子。
核心原因是需要大鴻臚等臣子摸清楚使者來意,朝廷決定好應對方法后再正式接見,否則大場面下若是出了紕漏,朝廷難免顏面無光。
大鴻臚解釋道:“鮮卑非比他邦,兼之如今朝廷一切事務崇尚效率,故而舊例不再施行。”
“請上卿解惑。”慕容成微微靠近了些,從懷里摸出來一袋“意思”遞了過去,大鴻臚接過來后下意識一捏,頓時面色大變,不著痕跡的將羊皮袋收進袖子,輕聲道:“尚有其他使者一起,朝廷不想拖延,會盡快表態。”
慕容成心領神會的點點頭,輕聲道:“鮮卑雖不及中原物產豐饒,但也有些特別之物。于我族無甚大用,倒是正合上卿這等身份,之后還需上卿多多指點。”
“好說!好說!”大鴻臚連連點頭:“本官身為大鴻臚,本就該盡力幫助外邦來使。”
慕容成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上了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雒陽而去。
待到馬車遠去,大鴻臚面色陡然一變,招來自家一名親信賓客,吩咐道:“把這袋東西拿回雒陽,交到魏王府上,就說是魁頭的使者進獻。”
接過袋子的賓客稍稍打開了點口子,便被晃得頭暈眼花,連忙扎好口袋,詫異道:“主公…這可是上好的珍寶啊。”
大鴻臚傲然道:“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不必多言,帶上十名禁軍,速速回城,這或許對魏王有些幫助。”
“諾!”
待到賓客絕塵而去,大鴻臚喃喃自語道:“有命拿,也得有命花。堂堂九卿,若是為了這么些東西就栽進去,也太過丟人。”
正了正衣冠,看向河面上緩緩駛來的又一批渡船,嘴角勾起一抹輕笑:“蠻夷就是蠻夷。”
“步度根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將珍寶交予漢朝大鴻臚,這漢廷果然腐敗,竟毫不猶豫的收下了,還透露了他們的機密,等到大單于平定叛亂,我們或許可以奪下幽州和并州!”
馬車上,慕容成掀開車簾,對著旁邊并行的“侍衛”輕聲稟報。
“侍衛”,也就是魁頭之弟,并州鮮卑大人步度根不動聲色的道:“你小看了那人,進展太過順利,九成可能是在刻意欺騙我們。”
“什么?”慕容成大吃一驚,枉他刻意放低姿態,試圖利用漢人自大自滿的個性,正自鳴得意糊弄了九卿之一的大鴻臚,卻被步度根當頭一棒,竟下意識的驚訝出聲。
反應過來后連忙惶恐的請罪道:“卑下情急失態,請大人恕罪。”
步度根搖頭道:“不必驚慌,你雖然多有研究中原風物,自認通曉漢家禮義,可也并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漢朝士人。王庭中的漢人,大多是中原最底層的人物,不得已才北逃至我鮮卑,你若以他們為準繩來對待中原高官,是會吃大虧的。
漢人中的貴族,哪怕是做些壞事,都要注意面子上的問題,斷不會暴露在外。你貿然賄賂,若他心中無鬼,九成九會當場拒絕,因為太過明顯,可能會落把柄。他既然順勢收下,看來漢人早已預料到我們會賄賂大臣,做了準備,那些消息想必也是漢人想讓我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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