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寵只覺手腳冰涼,恍如墜入冰淵一般,甚至不自覺地產生了幻聽,仿佛袁紹已經大舉攻來,外間盡是袁軍的喊殺聲。
有那么一瞬間,劉寵想下令撤軍,撤回陳縣,據城而守。
但理智壓過了驚恐的情緒,陳縣并非什么天下堅城,雖然牢固,卻也不足以影響戰局。但若是失了項縣這枚嵌入汝南的楔子,袁紹大軍勢必會全線壓上,屆時恐怕會兵敗如山倒。
陳縣與項縣互為犄角,才能遏制住袁紹大軍的推進。
“速速再向雒陽遣使!魏王難道就真的想讓豫州盡數落入袁賊之手?屆時袁賊勢必會與曹操合流,他又憑什么認為自己必勝?若是失了漢家基業,他就是千古罪人!”
劉寵額角青筋直跳,此時也唯有寄希望于外援,如果劉備再不幫他,那就真的完了。
傳信者卻哭喪著臉稟報道:“豫州恐怕不會盡數歸于袁本初,前日消息,潁川陽翟、陽城、輪氏、長社、鄢陵五縣,沛國北部五縣,已經…已經盡數換上魏王旗幟了。”
這消息仿佛驚雷霹靂一般嚇傻了劉寵,他在前線鏖戰之時,后院起火竟到了這種程度。
雖然他掌控豫州時間不長,掌控力不夠,可在他敗亡之前,這些縣令竟然敢擅自易幟,背后必然是有朝廷的壓力和誘惑。
而劉備敢做到這種程度,也是篤定了要看著他敗亡,準備與袁紹瓜分了豫州。
張了張口,想要痛罵主持政務的國相許旸,卻又不知該罵什么。瀆職?可若非他在戰場上處于劣勢,潁川和沛國戰場連連失利,這些縣令也不會萌生另投別處的想法。
平心而論,許旸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大軍的糧草輜重一直沒有出現問題,袁紹的數次奇襲也被許旸擋住,這已經堪稱大功。
更何況許旸如今地位僅在他之下,正值大戰,若是一二把手出現矛盾,軍心勢必會亂。
強按下暴怒的情緒,劉寵深吸一口氣,冷冷的道:“這些地方變了旗幟,袁軍又是如何對待的?”
傳信者略一遲疑,苦笑道:“袁軍避而不戰。”
劉寵險些咬碎了自己的鋼牙,袁紹顯然也清楚此時不是和劉備開戰的時機,也不想把劉備拉進中原戰局,故而默認了劉備侵吞豫州的事實。
可這兩家這般默契,倒是讓他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劉寵再也顧不得形象,怔怔出神了許久,用沙啞的嗓音、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讓國相再往雒陽遣使,孤王愿意放棄輔漢大將軍之位,檻車入京,接受天子處罰!”
劉寵討厭劉備,故而此前一直態度曖昧,只想讓朝廷出兵救援,不想放棄自己的地位,屆時便可在朝堂上憑借身份和底蘊,再與劉備斗一斗。
但厭惡是個人情緒,有些事卻是高于個人情緒的,如果袁紹姓劉,劉寵寧愿投降袁紹,也不會向劉備低頭。
可現實是袁紹不姓劉,他是要篡奪劉氏基業的逆臣。
身為漢宗室,劉寵很清楚就算投降了,也別想在袁紹手下獲得重用。前朝宗室,歷來都是新朝防范的重點。
而劉備若想繼承大統,團結宗室是必要的,劉寵這種不安分的藩王失去權力是必然之事,卻不至于失了身份地位。
百年之后去見列祖列宗,也能說一句自己顧全大局,為延續漢祚貢獻了一份力量。
輔漢大將軍之職,劉寵很清楚這是根本問題所在。漢制,大將軍是大漢最高軍事首領,統領天下兵馬,乃是重臣中的重臣。
這等重臣,依照舊例是只有外戚能夠擔任,既是為了穩固皇權,也是為了平衡士人。
畢竟東漢外戚往往來自于勛功貴戚家族,與士族并不同路。
士族想要染指大將軍,都是嚴重的政治問題。劉寵是藩王,是朝廷希望像豬一樣生活的藩王,竟然敢在朝廷動亂之時自命為輔漢大將軍,這野心簡直暴露無遺。
“輔漢”二字怕是連三歲小兒都不會信。
劉寵一日不放棄輔漢大將軍之位,就代表他的野心一日沒有消退。本以為劉備會為了遏制袁紹,暫時忽略這一小問題,沒想到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袁紹擴張一般,這一點是大大出乎了劉寵的預料。
如今已是生死存亡關頭,丟掉了十座縣城,再加上正面戰場的壓力,可謂雪上加霜。如果不想全家一起上路,劉寵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傳信者和親兵都大驚失色,親兵更是單膝跪地泣聲道:“屬下愿為大王效死!唯大王可救漢室!”
劉寵回過神來,仔細看了看親兵,露出一抹微笑道:“孤記得你,中平三年,你背著重病的母親自宜祿來到陳國,中平五年受征召入伍,中平六年由于剿賊戰事中得力而成為孤的親兵,對否?”
親兵已是震驚的難以言語,他從沒想過自己視若天神的大王竟然會這么了解他,還記得他這小小兵卒的來歷。
震驚過后,便是難以言喻的感動,顫聲回道:“大王所言…分毫不差!屬下…屬下…”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tXt.cOM
劉寵撐著地站起來,走到近前拍了拍親兵的肩膀,嘆道:“你們追隨孤王,是認為孤王能夠平定亂世,孤王讓你們失望了。”
此言一出,就連傳信之人也猛的單膝跪下,泣道:“大王何出此言?天下皆亂,唯陳得安,皆賴大王武功。這天下諸侯,又有幾人如大王一般,自黃巾亂起便庇護一方?滿朝公卿指責大王擁兵自重,可大王不擁兵剿匪,誰來護陳國安寧?
陳國本是小國,潁川文華之地、汝南詩書之鄉、沛國更是高祖故里,邁陳國多矣。然其民多逃亡于陳,這難道不足以說明大王之功,大王之德?
陳國上下,愿為大王效死,為平定天下、匡扶漢室而戰!愿大王勿要自棄!”
劉寵眼睛圓睜,瞪得如同銅鈴,喃喃道:“陳國之民,當真如此信重孤王?”
親兵痛哭道:“天下紛亂,屬下不得已攜母流亡。若非大王于陳國開辟一片凈土,屬下母子二人早已成為道中枯骨!不管旁人如何,屬下這條命早已獻于大王,愿為大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