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三省兩院六部制,自然是出自李澈的創意。
兩千年封建史,便是皇權集中和強化的歷史,這源于帝王們或有意或無意擴大自己權力,減少制約的舉動。
僅從朝廷的角度而言,對皇權最大的制約來自于臣權,臣位高,則君權弱,這是不變之理。若把臣權再具象化一些,縮略一些,那就是相權,宰相即為帝王輔弼,便如縣丞之于縣令一般。
這一官職在兩千年歷史中或許外在有過不少變化,名稱多有不同,但不管是丞相、宰相、尚書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內閣首輔、軍機處行走大臣,哪怕受到了再多的限制,他們也始終是皇權最有力的對手。
每一朝的偉大帝王可以憑借自己蓋世的威望和無匹的手腕完成對相權的削弱,但這些輔臣始終代表著臣權,哪怕明太祖朱元璋廢掉丞相之位,相權也始終是皇權最大的對手。
皇權能做的只是削弱,而做不到徹底消滅。秦置三公九卿,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為三公,便是對相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的弱化。
尚書臺制度則是漢朝皇帝對皇權加強的一大探索。居于宮中的尚書臺與皇帝天然親近,而地位卑下的尚書令如果要保證自己的權力,就必須緊緊依靠皇帝。皇權將政務慢慢從三府手中剝奪,交付到尚書臺手上,中朝加強,三公弱化,自然達成了強化皇權的目的。
而這一制度事實上便是隋唐三省六部制的雛形。
李澈和劉備要做的,便是將制度變遷的進程大幅加快,省去其中數百年的摸索變化。
三省六部加上政事堂,這一制度也是“分權即弱權”的代表,就像天下教化后,讀書人變得不值錢;大學擴招后,本科生滿地跑一樣。政事堂里一大把宰相的時候,誰又是真正的宰相呢?
從這一角度而言,政事堂比起明朝內閣,對相權的弱化或許更為強力。大明首輔,后期事實上已經在行相權了。
如今再加上與刑部有對立關系的大理院,和天下官員都看不對眼的御史院,政事堂想要一片和諧是絕不可能的事。只要各部長官不能輕易串聯,皇權對臣子便有絕對的壓制,帝王也不再需要去從宦官和外戚里找幫手。
王朝末代的種種亂象無法避免,但如東漢這般,三方勢力貫穿始終的爭斗則不會再發生了。
這僅是從權爭的角度而言,從實際治理天下方面來說,三省兩院六部制也遠好于東漢現在的制度。
劉備所說的“位卑而權重,非長久之策”,并非信口胡說。東漢目前的制度,是一種過渡的狀態,皇帝想要徹底虛三公重尚書臺,但礙于外朝臣工反對,故而不得不維持目前這種局面。甚至出現了錄尚書事這種畸形的職銜,不錄尚書事的三公,那真的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堂堂帝國常置最高級別官員,正常情況下無法參與到國家大政決策中去,豈不可笑?
倒不如劉備趁著如今聲威隆重之時,先開這個口子,還能得到新興從龍之臣的支持。否則真的到了改天換日的那一天,從龍功臣們功德圓滿,又未必愿意發生變化了。
楊彪自然是不怎么樂意的,他是太尉錄尚書事,若依著劉備的意思,這錄尚書事的頭銜很明顯是不會留了,他馬上就從名義上的朝堂第一大臣變成了吉祥物,憑白遭此貶謫,任誰也不高興。
劉備顯然明白這一點,他微笑道:“三省兩院長官,臣心中亦有一些人選,太尉為中書令,陛下以為如何?”
尚書令、中書令、左右侍中、左右都御史、大理院正,這之中權最重者無疑是尚書令,是實際上的宰相,主管天下政務。
而其下,便是同為中二千石的中書令。但中書令與尚書令不同,君前共參機要,議定大政方針的中書令權力大部分來自皇帝,而不像尚書令主管六部,行政權自主性極高。
可這一位置恰恰又適合楊彪,他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劉備的信重,尚書令之位自不敢奢求,但有中書令之位,也足以證明楊氏圣眷未衰,他沒機會了,他的下一代未必沒有機會。
楊彪看了看群臣,暗嘆一聲,雖然他心動了,但卻不能就此妥協。相權是權力,也是責任。他不僅是楊氏家主,也是朝堂百官的領袖。
若今日為了這中書令就對百官置之不理,楊氏也別想輝煌了,君王都無法承受被百官排斥的損失,楊氏又能如何?
“蒙魏王看重,下官甚是榮幸。只是這三省兩院之事關系重大,在議定之前實在不便討論這些。下官雖然忝居太尉之位,但若是朝廷有需要,讓出太尉府之權柄也毫無怨言。
畢竟我等一切權力都來自陛下的恩賜,陛下若要收回,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下官畢竟是太尉府主官,太尉也是三公之首,尚需為三府及九卿下屬數以千計的僚屬掾吏負責。若依魏王之意變革三省兩院,三府九卿,乃至御史臺等等又該何去何從?”
“太尉多慮了。”李澈微笑道:“滿朝文武若無罪過,又豈能隨意去職?陛下也不會同意我等妄為。
既然三府權歸尚書省,尚書臺的人手自然不足,尚需以三府掾吏僚屬填充。至于御史臺,目前大抵也就是變更名姓罷了,御史中丞為左都御史,再設一右都御史即可。”
“大理院又如何?”楊彪一針見血的指出要害:“依魏王所言,大理院之權責實為廷尉之職權,與六部之刑部亦有重合,人從何來?”
“廷尉為大理院正,掌刑律之尚書為刑部尚書,說起來不也只是變了個姓名?廷尉為大理院正,想來在尚書面前說話也能硬氣一些了。”
李澈的打趣被楊彪自動過濾,東漢權歸臺閣,主掌天下刑律的廷尉雖然名義上地位極高,但有時卻需要聽命于尚書臺尚書,外朝百官本來擔心的是改制后就連那名義上的地位都沒了。
但看李澈這般說法,似乎對于外朝官員而言,改制還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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