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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弒君

  初平二年六月十五日,先立秋十八日,迎黃靈于中北,祭黃帝后土。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便是古代王朝最為重要的事情之一。東漢的祭祀制度于漢明帝永平二年定下,初祀五帝于明堂,以世祖光武皇帝位青帝之南配祭。并在此后以《禮讖》及《月令》有五郊迎氣服色為根據,立壇于雒陽四方,以供祭祀。

  祭祀之時日,便是在每年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分祭青、赤、白、黑四帝,于立秋十八日前祭祀中央黃帝與后土皇地祇。此黃帝非軒轅黃帝,乃先天五方上帝之首,而軒轅黃帝亦會在此祭祀中以配帝身份同祭。

  如伏羲配祭青帝,神農配祭赤帝,少昊配祭白帝,顓頊配祭黑帝。人皇五帝亦稱后天五帝,以人身上應五方天帝。

  這是國之大祭,是雷打不動的大事,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是無比重要之事。是以縱然如今身處宛城行宮,南朝廷還是早早的在宛城周遭立起了祭壇,以供祭祀之事。

  既祀黃帝與后土,自當尚明黃之服色,甚至車旗皆黃,與祭祀赤帝一般歌《朱明》,以八佾舞《云翹》,而比起赤帝,祭祀黃帝后土還需舞祭祀黑白二帝的《育命》,作為五方上帝之首的黃帝之祭比起其余四帝,規格自然還要重上幾分。

  劉辯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國之大祭,為皇子時隨靈帝一起,為帝王時也有過幾次,可以說是駕輕就熟。

  朱明盛長,敷與萬物,桐生茂豫,靡有所詘。

  敷華就實,既阜既昌,登成甫田,百鬼迪嘗。

  廣大建祀,肅雍不忘,神若宥之,傳世無疆。

  “神若宥之,傳世無疆?”聽著這祭祀之樂,劉辯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譏諷的笑容,喃喃道:“不管大漢還能不能存在,至少世祖一脈的大漢恐怕是無力回天了,祭祀了一百余年,也未見傳世無疆之可能,求神求神,求了個什么?”

  八佾六十四名舞女于祭壇上起舞,與宮廷樂舞相比,舞姿更顯莊重肅穆,觀者沉醉于樂舞的蒼茫之感,心生對天地神明之敬畏。

  而在這樂舞聲中,天子會一步步登上三尺祭壇,行至祀神之所,向上天,向黃帝與后土皇地祇禱告,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其余臣子皆落后數步,并依等階立于祭壇臺階之上,是以即便是站在百官最前的太尉袁紹也未曾聽見劉辯的喃喃自語。

  “維昭寧二年歲次辛未六月十五戊寅,漢皇辯謹于南陽宛城中北,敢昭告皇天后土,迎黃靈于此。

  先君無德,寵信奸佞,歷喪忠良,朕生于喪亂,有中興漢統之心,無承繼大業之力。四方烽煙,逆臣悖亂,棄祖宗成業,寄帝鄉茍且,朕本無顏于此設祭。然皇天后土育我萬民,天地神祇澤被蒼生,自高祖以來,漢皇未有一載敢忘懷。遂懷惶恐之心,暫以簡陋之所處之,祈愿天帝感我生民多艱,且息雷霆之怒…”

  樂舞聲已停,唯余劉辯那充滿感情的朗誦聲回蕩在這片大地上。然而袁紹已經怒氣勃發,他自然知道劉辯此時絕非朗誦,那卷祭文他是看過的,根本沒有這些話,而是與以前的套路一般無二的祭祀之文。

  也就是說劉辯在這大祭之上脫離了事先安排好的步驟,搞起了自我發揮。

  下意識的,袁紹抬起腳步想往上去,但腳步微抬又輕輕落下。

  他不敢。

  這是黃帝之祀,是五方上帝中最重要的祭祀。既祀中央黃帝這位五方上帝之首,亦祀與昊天上帝并稱的后土皇地祇。還配祭有人文初祖軒轅黃帝與漢世祖光武帝劉秀。

  可以說除了祭祀昊天上帝,這便是漢王朝最高等級的常祭。下面立著朝堂百官,遠處站著數萬官兵和無數在外圍遠遠觀禮的百姓,他的一舉一動都將傳遍天下。

  一旦打攪了這盛大的祭祀,袁本初也不用繼續裝什么忠臣了,直接掀桌子當反賊吧。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袁紹咬牙切齒,想不通劉辯怎么敢在這盛大的祭典上搞事情,一旦出了差錯,他這搖搖欲墜的皇位也別想坐了。

  此時的袁紹也唯有暗暗祈禱,祈禱劉辯不會再說什么出格的話語。

  臺上的劉辯仿佛對一切毫無所覺,他繼續道:“…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劍,推翻暴秦,立我大漢江山。其間雖有莽逆篡位、定安之變,但逢世祖光武皇帝承繼大統、橫掃,乃有大漢三百七十八載之國祚。

  而今國亂歲兇、四方擾攘,太尉袁紹雖為術逆從兄,然素以志趣高潔、忠義寬厚為稱,朕實信之,托之以國事,盼我大漢再有博陸之臣,使朕稍效昭宣之功…”

  這已經完全不是祭文了,雖然在夸贊,但袁紹卻沒有半分喜意,他完全不信劉辯會感激他,既然牽扯到了他,那必然沒什么好話。

  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許多,抬腳欲行,卻忽覺衣擺被人拉扯住,轉身一看只見蔡邕等幾名皇黨臣子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襟。

  “來人,快上去阻止陛下!”焦急的袁紹一邊試圖掙脫衣襟,一邊喝令周圍的羽翼上祭壇阻止。

  可惜他的親近幕僚大多官爵不高,位在遠處,臨近的這些牌坊似的高官卻顧慮重重,不敢貿然沖上祭壇。倒是都想幫助袁紹脫身,上來和蔡邕等人扭打在一起。

  剎那間,幾十名公卿混戰在一起,原本還可能脫身的袁紹也被卷了進去,看不到人影了。

  祭壇上的劉辯瞥了一眼,不為所動,聲音漸漸變得越來越大:“朕躬有罪,誤信奸佞,袁氏一門…”

  聲音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穿胸而過,低頭看向被血染紅的黃袍,劉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錯愕,但隨即又變成釋然,喃喃道:“弒君!弒君!哈哈!哈哈!”

  胸口染血的天子癱倒在祭祀黃帝的祭壇上,望著湛藍的天空,試圖伸手去探尋,最終卻只能無力的垂下雙手。側倒的頭顱看向袁紹的方向,眼神充滿著諷刺與仇恨的意味。

  而祭壇之下,一名射箭的士卒被許攸一劍梟首,飛起的頭顱上滿是錯愕的表情。

  許子遠踏前一步,大喝道:“有刺客暗伏行刺!速速保護天子與公卿!”

  祭壇之下頓時亂成一團,終于掙脫束縛的袁紹沖到了劉辯身前,顫抖著雙手托起已經快沒氣息的天子,嚎啕道:“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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