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這張氏不識好歹,要不要屬下…”待李澈一行人走出大門,魏續做了一個橫切的手勢。
李澈皺眉道:“休得妄為,張氏在鉅鹿縣威望昭著,族長之子此前更是力戰而亡,若是妄動,當心城中民變。”
魏續撓撓頭,惑道:“那不征發百姓了?”
李澈嗤笑道:“為什么不?張氏如此反應,既是因為被殺破了膽,也是因為張燕許了他們作壁上觀。這些錯綜復雜的地方豪強有資本和朝廷討價還價。
可城中百姓呢?張燕會強制征發他們,會裹挾他們,會擄掠他們,他們之間是有沖突的。只要我們能開出更好的價碼,征發守城自然不難。”
呂韻若有所思的道:“張燕暴虐強制,那我們就以利誘之?”
李澈玩味的笑道:“不錯,之前聽陶升說青牛角那有不少財物?今天我們也做一次劫富濟貧的俠盜!守城者每戶百錢,糧十石。這點錢大族看不上,對百姓來說卻是足夠了。”
十石糧食,對于承平年代的普通自耕農家庭或許不算什么,但對于如今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普通百姓,卻是有足夠的誘惑力。
尤其是張燕強行遷徙了城外聚居的貧民,這些饑寒交迫的民眾有口吃的就能賣命。
想到這里,李澈又補充道:“庫房里不是還有張燕為黑山賊準備的御寒之物?統統起出來,發與守城的百姓。”
如今已是十一月,天氣漸漸進入嚴寒狀態,冀州地處北方,再過不久溫度可能就會保持在零度以下,對于古代貧民來說,冬日就仿佛噩夢一般。
若能得到這些御寒之物,對貧民來說就是為生命上了一道保險。可惜的是李澈還沒有時間推廣棉花種植,漢朝已經傳入了棉花,卻沒有受到重視。
一直要到宋明之時,棉衣等棉織品才大行其道,成為平民百姓過冬的寶貝。
如李澈所料,當官府的告示傳出去后,高門大宅自是閉門不出,街頭小巷里隨處躺臥的貧民卻是眼睛發亮。
雖然很多人不相信官府會給出這么高的賞格,但還是有一部分人在窮途末路之下往召集之處趕去。
當這一部分人拿到了獎勵,一傳十,十傳百,整個鉅鹿城的貧民都沸騰了,紛紛投軍,一個時辰便聚集到了千人。
“族長,這…”張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有人擔心貧民守城會讓張燕仇視整座城池,進而屠城。
張老族長嘆了口氣,幽幽道:“兩方許我們作壁上觀,已是天幸,這也是默契。休要去做多余之事。朝廷要臉,但莫要逼得朝廷拔刀。”
一部分人頓時把話咽了回去,還有幾人卻是面露喜色,一名年輕人趁機勸道:“祖父,那我們也?”
“打開糧庫,然后緊閉府門。”
那年輕人憤憤道:“祖父!此乃掩耳盜鈴之舉,張燕怎會放過我們?家父尸骨未寒!此乃血海深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舉族助邯鄲令守城又有何不可?”
張氏族長還沒回應,一名中年人跳出來道:“放肆!你想讓張家為你陪葬嗎?兩不相幫這是默契,若是站隊了,便生死勿論。這是冀州各族和黑山軍的暗約!
掩耳盜鈴又如何?只說是朝廷強令奪走府庫,張燕也不會因此大加屠戮。可若是闔族參與進去,勢必招致黑山軍的報復!
汝父便是頑石腦袋,竟然以卵擊石,否則我張家這些日子又豈會過的這么艱難?”
“叔父難道不知道嗎?清河國、趙國、安平國、魏郡的宗族都已經向朝廷表了忠心,如今就連常山國的援軍也來了,張賊大勢已去!
若我張氏能為鉅鹿之先,往后榮華富貴自不用提,更可報血海深仇,此乃兩全其美之事,何不為之?”
年輕人也是寸步不讓,誠如他所說,張氏沒有渠道了解張燕和朝廷的實力對比。但從冀州各地的反應來看,很明顯張燕露了頹勢。如今糧草又被焚了,確實可以說是大勢已去。
“張燕大勢已去又如何?他逃命的路上只需順手一按,便能讓鉅鹿縣闔城俱亡!”
“說到底就是欺軟怕硬!欺朝廷不會擅動屠刀!”
中年人頓時語塞,張氏族長卻厲聲開口道:“沒錯!老夫就是欺官府要臉,欺他李明遠作為士林俊秀,還要名聲!若是換成那遼西公孫伯圭在此,老夫自不敢斷然拒絕!”
赤裸裸的話語讓滿堂的張氏族人一陣尷尬。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這話想想可以,說出來就太不要臉了。
說到底,張燕不在乎名聲,只在乎利益,殺人放火對他來說沒什么影響。但官府和李澈不行,隨意屠滅一地大族,還是一個官宦家庭,那是要讓士林非議的,至少冀州士族會非常不滿。
匪寇臨城之時,誰沒有些小動作?相比較之下,張氏還算是做的好的,若張氏都被屠了,安知其他家族不會被秋后算賬?
“他李明遠若真是個混不吝的,那無可奈何之下,張氏自然得幫他們守城,但老夫也會濺他一身血,讓他留下個‘酷吏’之名!
所幸他確實是正人君子,老夫也愿意將府庫敞開助他一臂之力,但張氏絕不能摻和進去!”
年輕人忿忿的道:“給出錢糧,這和參與進去有什么分別?”
張族長一聲長嘆道:“你不懂,很多時候差的就是這塊遮羞布。張燕也沒指望冀州各族和他勠力同心。說到底,在我們眼里他就是個惡匪。張燕需要的是沒人明目張膽的和他作對,只要大家還懼怕他,那就夠了。
若是還不滿足,試圖將我們逼成羔羊,那只會適得其反。特別是如今黑山軍形勢不利的情況下,張燕更會謹慎為之,他可以屠戮外面那些貧民,但絕不敢妄動任意一家大族,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如蛛網一般繁雜,牽一發而動全身。
鈴的主人若是不在意,自然可以掩耳盜鈴,但盜鈴者絕不可踏破底線,將手伸向其他東西!”
一席話說的所有人默然無言,豪族夾在朝廷和張燕之間,看似游刃有余,實則卻是在走鋼絲。
“祖父…”低頭不語的年輕人半晌后猛的抬頭,上前一步撩起衣袍,跪地叩首道:
“祖父為家族計,不得已為之,小人不敢再多為難。但我大漢以孝治天下,父仇不可不報。請祖父將小人逐出家門,小人自去投軍!家中后事自有幼弟為之。”
滿堂皆驚,張族長拍案而起道:“混賬東西!難道老夫不想為子報仇?城墻上多你一人,少你一人,又有何區別?若能勝,仇自然報了,若不能勝,你去又有何用?”
“父仇,絕不可假手于人!”
說完,那年輕人重重的三叩首,隨后大步踏出府門。
沒有人攔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漢朝信奉公羊家的大復仇主義,為血親報仇是天經地義之事,且最好不假手于人。
如涼州有女名趙娥,其父被人所殺,便立誓親手報仇,絕不假手他人。最后報仇成功,投案自首,縣長竟不愿處罰,掛印而走。足可見血親復仇在當時深入人心。
張族長望著年輕的背影,低頭又摩挲起手中的玉佩,良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