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外古井不波的語氣讓管家心中一寒,忙道:“是,小的愚駑。”
楊員外再次沉默。
這沉默帶來的壓力讓楊管家額頭冒汗。
半晌后,楊員外才再次開口,“這也怪不得你,誰又能想到,那陳二能在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就能讓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小子,打造出堪稱寶刀的神兵利器呢?”
“你說說看,咱們鋪子里,師傅帶徒弟,就算徒弟是親兒子,毫不藏私的用心教,也要兩年才能打出好刀來,這陳二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這沒道理啊!”
“要早知道陳憲有這本事,我早就把他拿下了。”
“當日他第一次來獻刀,我聽說他半個多月才能造一把,就沒當回事,一年兩百多貫的生意,哪值得我去動心思?”
“他說等到把那些徒弟帶出來,就能月產十把,我還以為要帶出那么多徒弟,怎么也要三五年時間,誰知道,他三五個月就帶出來了,而且很快就月產三十把!”
“我要早知道這樣,這唐刀生意怎么會弄得人盡皆知?”
“如果我三個月前就將陳憲囚禁起來,逼迫他交出鍛刀術,神不知鬼不覺,自無不可,可現在,唐刀已經名聲在外,我若此時拿了人,就是逼迫白家跟我翻臉!一年近七八千貫的生意,誰敢不爭?若是此時囚禁陳憲,不但白家就立即撕破了臉,恐怕西莊子和唐家莊的白家,唐家,李家,徐家,也要坐不住了。”
聽了楊員外這一通抱怨,楊管家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的心,又一下子裝回去了,忙認錯道:“是,小的愚駑,想不到這些。”
“那…那我們就這樣算了嗎?”
楊員外回頭瞪了他一眼,“嘿!算了?這一年七八千貫的生意,要是落在白家手里,這東莊子還有咱們楊家的活路嗎?翻臉又怎么樣,就算壓上楊家老小,這生意也要掙,掙贏了,咱們楊家把白家踩在腳下,就指日可待,就算爭不贏,寧可將這生意毀了,也絕不能落在別人手里!”
楊管家忙附和道:“是,聽陳家作坊里的吳媽媽報告,白家的白安福前幾天來求見陳二,恰逢陳二去臨朐尋親,沒有見到…怕是白家就要動手了。”
楊員外聞言,狠狠的瞪了楊管家一眼,怒道:“怎么不早說!”
罵完,也顧不得繼續追究,對楊管家吩咐道:“你叫雍虎明日來府里議一儀這事。”
楊雍虎是楊員外的叔表弟,楊家軍寨的兩個都頭之一。
楊管家忙道:“是。”
到了這時,他再也顧不上惋惜那一把刀一貫錢的好處費了。
不過,到了晚上,這事情卻出了一絲轉機,楊家軍寨鋪子里傳來消息,楊小乙終于偷回來了陳憲一直秘而不宣的淬火法,果然有門道。
第二天一早,楊員外就來到了軍寨,他走進鐵匠作坊,看到跪了一地的鐵匠,滿心的希望一下子化為烏有,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道:“說!”
為首的老鐵匠戰戰兢兢的說道:“按照小乙他們學來的方法鍛造的唐刀,再用小乙帶回來的覆土淬火法,煉出來的還是鐵條,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我們試著用普通方法鍛刀,再用這覆土法淬火,淬處來的刀雖然不如那唐刀,但比普通刀要好上不少。”
聽到這里,楊員外火氣平復了不少,說道:“拿上來!”
老鐵匠急忙轉身從墻角的架子上捧來一把手刀,雙手遞給楊員外。
楊員外拿著刀觀察了片刻,著人在木凳上放置一摞銅錢,揮刀斬向銅錢。
一摞十枚銅錢被斬開了五枚,在看刀刃,損傷極微。
楊員外點了點頭,“這一次倒也不算一無所獲,…這覆土淬火,到底有什么名堂?”
老鐵匠道:“用這覆土淬火,可讓紅鐵直接入水而不裂,淬成后,刀刃鋼火極佳。若無覆土,紅鐵不可立即入水,否則極易炸裂,需等鐵色稍暗之后,才能入水淬之(預冷淬火),所淬鋼火,不如覆土。”
楊員外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也就是說,這覆土淬火,正是陳氏唐刀鋒利無比的秘密,卻不是全部的秘密。”
老鐵匠道:“正是,老漢猜測,那唐刀真正的秘密,必在鋼上。”
“哦,說說看。”
“我等按照那陳二的方法,一絲不差的鍛打下來,反復試驗,最后所得卻總是一條熟鐵片子,我又反復詢問小乙幾人,陳家鋪子里的鍛刀過程,除了淬火,那陳二從不插手,老漢思來想去,能做手腳的地方,就只有鋼料。”
楊員外點頭道:“有理,那你們就多換幾種鋼試試,總能找出來。”
老鐵匠苦笑道:“試了,無論是灌鋼,團鋼,甚至熟鐵都試過了,結果并無二般。”
楊員外反問道:“為何不試生鐵?”
老鐵匠愣了愣才回到:“稟員外,這生鐵太脆,一打就碎,不能鍛啊。”
(若是陳憲此時在場,聽了兩人對話,怕是要驚出一身冷汗了。)
(實際上,生鐵退火成可鍛鐵的技術,中國人在漢代就已經掌握,當時稱為百煉鋼,只是后來更為成熟的炒鋼技術發明后,效率低下生鐵百煉技術就漸漸的被丟棄了,最后失傳了。雖然宋代依然有百煉鋼的說法,但多指的是將灌鋼等成品鋼進行折疊鍛打,使的鋼材中碳含量更均勻的技術。)
楊員外恍然點頭,也許是因為匠人們終于取得了一些進展,他顯得和藹了不少,勉勵了眾人幾句,便打算離開。
老鐵匠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叫住楊員外,“員外爺,老漢糊涂,差點忘了大事,昨天小乙回來,還說了一件事情,他說昨天白安福拜訪了那陳二。”
聽了老鐵匠這話,楊員外似乎并不意外,點了點頭,道,“知道了。”說著,便走出了鐵匠作坊。
楊員外出了鐵匠作坊后,徑直離開了軍寨。
歸途中,楊員外走的很慢,似乎在想著事情,隨侍的楊管家和幾個家將都靜靜的跟在楊員外身后,不敢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