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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中央大景,上府十三

大熊貓文學    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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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獨自走出了外儀館,此時天光已破曉,街上開始有了稀稀落落的行人。

  他不在人們的視野中。

  此刻他是卞城王。

  戴著斗篷,披著黑袍,穿行在陌生的國度。

  對于林正仁的反應,重玄勝早有預判。也正是重玄勝建議他——“不妨給林正仁說話的機會,看看林正仁能夠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才沒有第一時間殺人離場。

  重玄勝曾經說過,聰明人的想法其實更好判斷,因為最好的選擇從來都不多。

  事實證明,殺林正仁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或者換句話來說,莊高羨這一次把林正仁派出來,就是送給他殺的。而他極難回避現在殺死林正仁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大概莊國使臣林正仁之死,才是莊高羨這一步棋的開始。

  一件最簡單的事情——只要莊高羨能夠證明莊國使臣林正仁的死,與姜望有關。那么人族英雄的護體金身,就不再成立。

  莊高羨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來殺他。

  由此延伸…等林正仁去了象國,會不會即便姜望不為所動,閉關不出,莊高羨也要制造林正仁死于姜望之手的假象?

  以姜望對莊高羨的了解,這一點極有可能發生!或者說,這至少也可以是莊高羨的布局之一。

  而到時候代表道宗國出手的人,會是靖天六友嗎?還是鏡世臺傅東敘?

  仔細想來,若再加上那個養龜的姬炎月,還真得罪了景國不少人…

  或許正是因為預見到自己的悲觀結局,林正仁才如此積極地想要合作。或許有人愿意為莊高羨肝腦涂地,但絕不包括林正仁。

  而林正仁又怎會無辜?

  卞城王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林正仁所說的那些把他從星月原釣出來的方法,也未見得都是莊高羨的想法,未見得沒有林正仁的“創意”。

  林正仁在他面前如此的表現,在莊高羨杜如晦面前,也一樣會毫無保留——至少會做出毫無保留的表象。

  但林正仁說得對,他還很有用。

  姜望堅信自己一定能殺了莊高羨,但絕不敢小看這個對手。

  所有小看莊高羨的人,最后都得到了慘痛的教訓。韓殷之死,其猶未遠。

  他的每一步棋,都值得反復掂量。

  如果說林正仁這一步棋,能夠衍生出這么多可能。宋清約去了長河龍宮,又所求為何?

  卞城王收斂了對視線的把控,一邊思考,一邊行走在漸漸增多的人流中。

  不多時,便來到了未城城北的集市。

  景國禮天府來盛國采購羊毛的車隊,正在此停歇,而今天上午,就要返程歸景。

  在約定的地點等了一陣,仵官王才步履輕松、左顧右盼的出現在視野中,十分愜意且好奇的樣子,嘴里還嘎嘣嘎嘣地嚼著什么。

  一見卞城王,立即加快步伐,三兩步走到了近前。

  那嘎嘣嘎嘣的骨頭在牙齒下的脆響,讓人的心情變得更壞。

  卞城王冷冷地看著他:“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們不收錢就殺人吧?”

  仵官王愣了一下,連忙道:“我沒有啊。”

  “那你在吃什么?”卞城王說著,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

  得自易勝鋒的薄幸郎亦是天下名劍,縱然一向藏鋒,并不輕易示人,但也總有一些人能夠認出來,至少南斗殿的修士不會陌生。很多人都清楚易勝鋒死于誰手,不難從薄幸郎上判斷出卞城王的身份。

  所以他特意請廉雀重新做了一個劍鞘,此劍懸腰,外觀已然不同于以往。至于出鞘之后…他不會讓人看到薄幸郎出鞘的樣子。

  “雞骨頭!”仵官王委屈地道。

  還掏出一個鼓囊囊的紙袋給卞城王看,里面的確是滿滿的雞骨。

  唯一比較過分的是…全是生骨,血色甚鮮。

  “啊!”他還掀開斗篷,張開嘴給卞城王看,嘴里是嚼碎了的血色的骨頭渣。

  卞城王十分不滿:“這都不是你的身體,你還要吃東西?”

  仵官王戴回斗篷,嘟囔道:“那你也沒有說,借來的身體,就不能吃東西啊…”

  卞城王更生氣了:“我說過我不喜歡遲到的吧?”

  仵官王弱弱地抗辯:“我已經提前半個時辰來了,你看人家車隊都沒到…”

  “把東西咽下去再跟我說話!沒禮貌!”卞城王冷眸如電,勢如霜落。

  仵官王縮了縮頭,默默地把骨頭渣子全咽下肚里去,不敢再吭聲。

  蘇秀行把一切都安排得妥當,兩位閻羅加入車隊的過程并無波折。

  名為護衛,一路都在車廂里打坐。

  準確地說是卞城王在打坐,仵官王在看眼色,一路無話。

  說起來對禮天府的印象,姜望只記得自己在星月原戰場殺過一個叫付城的——戰后論功才知是出身禮天府的天驕。

  很好,景國的仇家名單又加一。

  姜望熟讀《史刀鑿海》,對《景略》篇章并不陌生。

  無論是禮天府,還是地獄無門此次目標所在的奉天府,都屬于景國“十三上府”。實力強勁,須得格外小心。

  景國實行府縣制,全國共有四十九府,實力之強、資源之豐富,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從建國之日一直到今天,這四十九府無增無減,懸如日月。

  縱觀整個現世歷史,中央大景帝國的擴張,從來是影響力的擴張。它的衰退,也是影響力的衰退。

  他們本國并不擴疆并土,但道屬國在天下蔓延。所謂“天下駕刀,以凌諸強”,絕非虛言。

  只是在漫長的歷史中,斗爭起伏無處不在,有的刀折了,如夏國。有的刀鈍了,如盛國。有的刀銹了,如西北五國聯盟…

  這四十九府,在內部亦有區劃。分為十三上府、十二道府、十二元府、十二靈府。

  當年景太祖姬玉夙依靠道門三脈之力建國,終結了“百家爭鳴、宗門共世”,開啟國家體制大興的時代,這一點在《史刀鑿海》之中,都只有簡略的記載。

  彼時景國內部的權力劃分,從諸府區劃可以略窺。

  很明顯,十三上府是景國姬姓皇室所治,十二道府由大羅山控制,十二元府歸屬于玉京山,十二靈府則在蓬萊島名下。

  這四十九府你中有我,彼此交錯,糾連成一個強大到恐怖的整體。

  但權力不集中,無疑是一個龐大帝國致命的問題。這個問題在景太祖的有生之年,都未能得到解決。這個問題或許也是制約了景國真正一統天下、制約景太祖成就現世人皇的關鍵問題。

  景太祖成于道門三脈,也受阻于道門三脈。

  直到姬符仁坐上那張龍椅。

  景文帝何以為“文”?

  就是因為他承太祖之志,潤物無聲地解決了景國權力不集中的問題,把諸府治權都收歸朝廷。

  只保留了道德府、元始府、靈寶府這三府作為三脈自治,名義上是“述道之所”。

  時至今日,道門三脈的影響力依然無處不在。

  如玉京山之于莊國,蓬萊島之于盛國。

  但天下道屬國無論歸于何脈,皆要以景為宗。

  如斬禍、御妖之統帥,必出于大羅山。殺災、蕩邪之統帥,必出于玉京山。滅難、誅魔之統帥,必出于蓬萊島。

  但景八甲的最高調度權,仍然是在大景朝廷的掌握中。

  禮天府這支采購羊毛的車隊,并非歸屬于什么大豪商,能夠越境跨國,多虧了中域治安良好。

  中域之內,景直道四通八達。確保景國大軍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開到中域任何一個地方。

  景直道無論經行哪個國家,都需要當地國家悉心維護。這條直道上,絕不允許有兇獸肆虐,盜匪橫行。毀壞景直道是大罪,一旦被發現,鏡世臺要追殺到天涯海角。

  卞城王和仵官王沒有一路跟到禮天府去,而是在半道就離開了車隊,以步行的方式靠近奉天府。

  游家是奉天名門,出過很多強者。

  如九百年前在昆吾山頂約戰凰唯真,與之巔峰對決,曾任南天師的游玉珩…呃,被活活打死,極大地豐富了昆吾山的資源。

  如四十年前與姜夢熊搏殺于禍水,號稱“中州第一真人”的游欽緒…呃,被砸破了道軀,擊潰了道則,回到中域茍延殘喘了十載,而后壽盡而亡。

  再如摘下了黃河之會魁名,號稱“使景天驕勝天下一百年”的絕世天驕游缺…

  當然他的現狀眾所周知。

  再強的底蘊也禁不起這么損耗,所以游家也早就從景國頂級名門的位列里退出。

  如今說是虎死不倒架,究竟有幾個人在乎,還能被誰慎重對待,也是不好細究的。

  游缺的橫空出世,可以說是承家族千年之重望。他流星般的隕落,也將游家砸進了深淵。

  現在市井都傳言說,游家沒有出強者的命。還有說九百年多前的凰唯真,不僅僅是打死了游玉珩,還打碎了游家的“運”。總之是傳得非常邪乎。

  要殺游缺這樣一個道心崩潰、修為從神臨跌落的廢人,并非難事。理論上任何一個閻羅,都有能力做到。

  真正難的,是如何在殺死他之后,還能全身而退,逃離景國。

  之所以這次行動需要十大閻羅入景,其中大部分閻羅的任務,都在于實現后者。怎樣隱藏動靜,怎樣阻絕游缺遇刺的消息的傳遞,怎樣遲緩鏡世臺的運轉,怎樣拖延景國強者的追擊…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無聲無息地殺死游缺,游家等個十天半個月才發現,屆時地獄無門已經逃到天邊。

  但這也只能是想想了。

  卞城王和仵官王正在一間茶室里裝風雅——游家祖宅所在的泰平城里,就這家茶室的位置比較讓卞城王滿意。

  與游家老宅相距兩個街區,瞬息可至,又不會太顯眼。

  茶是沒有喝的。

  卞城王壓根沒有摘面罩,仵官王也是埋頭不語。

  甚至這一路同行,他倆也是誰都沒有吃喝過。都非常默契地不信任對方。仵官王吃個生雞骨的零嘴,還要趁卞城王不在的時候自己去弄。

  在緘默之中,忽聽得“嗐”的一聲。

  長發披肩的秦廣王,大咧咧推門進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比起兩個非常敬業地隱匿氣息的閻羅,他閑散松弛得像是個擺爛的無業游民。

  “好消息講給我聽。”卞城王聲音冰冷,沖對面抬了抬下巴:“壞消息講給他聽。”

  仵官王默不作聲。

  “嘖。”秦廣王搖了搖頭:“你這一開口,組織資深成員的感覺就有了。”

  仵官王使勁地點了一下頭,幅度之大,讓人很擔心他這顆腦袋會掉下來。

  “那么我先說壞消息。”秦廣王一屁股坐在卞城王旁邊,道:“泰山王入境的時候惹了點小麻煩,在靖天府那邊不小心殺了一個巡城的衛兵。雖然我們已經把痕跡抹掉,但這種事情,鏡世臺是一定要查出結果來的。層級遞增,最多三天,就會出現足以捕捉到我們行蹤的緝兇高手。此外,樓君蘭現在也在泰平城,有她在,就能迅速調動景國的國家力量,我們一旦暴露,逃跑的時間會無限縮短。”

  卞城王眸光微抬:“一個壞消息?”

  “都是增加任務難度嘛。”秦廣王語氣輕松:“我認為可以合并起來算一個。”

  卞城王起身就要走。

  “誒誒誒。”秦廣王伸手橫攔:“這是何意?”

  “你們喜歡找死的就自己組隊。”卞城王冷酷地道:“別拉上我。”

  “哈,這么無情?”秦廣王一邊攔著不讓走,一邊看向仵官王:“大家都是一個組織的,你聽聽看,他說的這是人話嗎?”

  仵官王立即表態:“這個泰山王也太礙事了!關鍵時刻出亂子!”

  他從黑袍中探出蒼白的手,慢動作握成一個有力的拳頭:“老大,我們應該給他一點懲罰,以儆效尤。”

  看來已經被卞城王調教得很成熟了。秦廣王淡淡地想。

  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想怎么懲罰他?”

  仵官王聲音低啞:“屬下請求現在就去做這件事,把他變成尸體,和我一起為您效忠。以后行動的時候他不會少出力,不行動的時候他不會多惹事,而您可以少分一份錢。”

  秦廣王不再理他,回頭看著卞城王道:“聽聽好消息也無妨。”

  卞城王冷冷地坐了回去。坐到茶桌另一邊。

  此刻三位閻羅分三邊而坐。

  秦廣王取過屬于卞城王的未飲過的茶湯,以指蘸茶,在桌上迅速繪了一幅院落布局圖。

  “好消息是——游缺在現在的游家,幾乎是邊緣人物。且已經邊緣了很多年。離群索居,無人理會。可能我們殺了他之后過很久,都沒人知道他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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