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宮都隕落,歷史已如煙。
冬皇謝哀據說是霜仙君許秋辭的轉世身,但許秋辭重建的凜冬仙宮,早已消失在兩千多年前,同霜仙君的名號一起破碎。
今時今日,也就秦國許妄的因緣仙宮,應該還算完整,但姜望看不到。總不能無緣無故跑過去說,讓我看看你的寶貝——那應該只能看到因緣刀。
關于仙宮的記載,很多典籍都是一筆帶過。他是特意去查過的,全都零零散散,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在仙宮力士不眠不休地的勞動下,在他個人修為高速成長、不斷補益下,云頂仙宮的廢墟,現在已經有了大體的輪廓,再非滿目斷壁殘垣了。
仙宮盛景再現,并不是遙不可及。
當然,徒有外景,其威難復。
他督促過白云童子,但白云童子只問他:“仙主老爺,磚都沒有,怎么蓋樓?”
仙術的核心是術介,仙宮的材料也都稀有——在近古時代就稀有,在現世則更為渺茫難尋。
迄今為止也就復刻了幾尊仙宮力士,還是在山海境里弄到的材料…
姜望靜默地看了一陣自己的云頂仙宮,陡然感受巨大的壓力,仿佛看到了一座名為“債務”的巨山。
須得掙錢了!
搖搖頭,暫且遺憾地離開。
今天的太陽相當狠辣,把七月份的平野烤得像一口平底鍋,人們像被處理好的食材一般靜止不動,等著被煮熟或被燒焦。
白玉京是個好去處。
酒樓東家直接引來一縷霜風,驅散炎熱,使酒樓里還有些冷,不少酒客都穿著袍子吃喝,恨不得一整天不出大門。
東家姿態松弛地下樓去,審視他的江山。
酒客們倒也逐漸習慣這個平易近人的大人物了,頂多就是笑著致意,不再追著打招呼。
東家隨意地看了兩眼,見得菜肴分量都很足,食客們吃得也都很高興,便滿意地往下走。
走到后院,看到祝師兄。
其實祝師兄比林羨英俊許多,奈何如今的他自晦其面,容色都被掩去,再加上不會光膀子劈柴的絕活,導致那些嬸嬸們經常問小林何時回來。
連玉嬋一律答曰“資質不夠,已被辭退。”
豈有此理,這么好的身材,資質還不夠?
白玉京痛失大量回頭客!
傷勢還未完全痊愈的祝唯我,接了林羨砍柴的差事。他總是一槍挑飛數十根木柴,槍尖任意點落,將木柴分成勻稱的千萬絲。
在整個過程里,不使用任何神通術法,完全憑借對肉身力量的精細控制。
姜望看得牙疼:“祝師兄,哪有這樣劈柴的呢?”
祝唯我轉眸看著他,完全不理解自己劈得有什么不對。我絕世的槍法,都給你劈出花來了,你還能挑剔?
路過的白掌柜指出:“劈成這樣就燒得太快了,屬于是抬高了后廚成本。”
祝唯我一時沉默,他這輩子沒窮過,窮的時候都在山海境里呢,一分錢都花不出去。
滿臉橫肉的夏國遺民韓紹,現在是酒樓里最勤快的人。擦桌洗碗什么的樣樣精通,最主要的工作是砍柴,砍回來讓祝唯我劈…
這會他正好擔了滿滿一擔柴,前后堆成兩座小山,用一根鐵扁擔挑著,穿行小巷,往酒樓的后門走,廚房、柴房、貯菜的冰室,都在后院。
行至近前,恰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透過門縫在往院里看什么。
“呔!何方小賊,在此鬼鬼祟祟!”
那人結實的身形回過來,露出鷹眼燕須的一張臉,兇狠地道:“怎么說話的?給我閉嘴!”
韓紹大怒:“伱當這里是哪兒?你給我閉嘴!”
鷹眼燕須的男子怒不可遏:“豈有此理,一個砍柴的…你知道我是誰嗎?”
韓紹把柴一放,鐵扁擔一抽,氣勢洶洶:“你知道我東家是誰嗎!?”
后門在這時候拉開,姜東家在門后往外瞧,訝道:“鐘離炎?你怎么來了?”
小人得志真猖狂!不趕緊端茶倒水請坐也便罷了,這廝甚至不愿意喊一聲鐘離兄!
鐘離炎在心里默默地記上好幾筆,面上若無其事,理了理衣襟:“那個,本人外出訪友既然路過星月原,就順便看看你。”
他上下打量著姜望,好像真能看出什么來似的:“唔,不錯,元神活潑,萬法本真。進步很快。”
又自然地走進院里來,環顧四周:“小破酒樓,整得還有模有樣的!”
抄起扁擔準備干仗的韓紹,一時忐忑。很擔心自己替掌柜得罪了了不得的人,丟掉這份工作——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工作?跟一群天驕待在一塊,隨便哪個偶爾指點兩下,就豁然開朗,修行簡直一日千里。每天只需要做點體力活,還包吃包住發工錢呢!
不是他韓紹膽小當初一個人就敢來刺殺名滿天下的姜望,膽子哪里會小?
但這個姓鐘離的,氣場太大了!在青史第一真面前姿態甚高,竟像是個什么大宗師之類的人物,過來視察來了。
姜望沖韓紹使了個眼色,讓他自去放柴。
笑迎鐘離炎:“小小酒樓,當然比不上獻谷繁華。所幸飯菜還算用心,延請六國名廚,什么口味都顧得。有朋自遠方來…白掌柜,最好的酒菜都端出來,這是從南楚而來的貴客,當世天驕!”
“東家不可如此!”白玉瑕犯顏直諫:“咱們店里的酒很貴的!水都是從雪國運來,天山之上,不化的那一峰——”
“放肆!”姜望拿眼一橫,打斷了他:“你說的什么混賬話,你當大楚鐘離公子是誰?他會差你這一點小錢?”
鐘離炎冷笑一聲,在心里給瑯琊白氏狠狠記上一筆。板著臉道:“本公子長這么大,還不知道缺錢是什么感覺。”
“哈哈哈,都看看,什么才叫達官顯貴,什么叫豪橫!”姜望拽著鐘離炎便往樓里走:“鐘離兄,別跟他們計較,知我謗我何如我?咱們十樓雅間,最好的位置,給你奉上!”
酒也足了。
飯也飽了。
錢囊也空了。
為了不浪費所花的錢,鐘離炎把點的那些酒食全部吃光喝光。
“唔,你這個…”鐘離炎剔著牙慢條斯理地道:“你這個說是靈蔬做的菜,我怎么沒吃出靈氣啊?”
姜望面露訝色:“我以為鐘離兄家世顯赫,見多識廣…你竟不知嗎?”
鐘離炎摸不著頭腦:“我知道什么?”
“嗐,現在真人吃喝,都是要把靈氣剝掉。些許靈氣,對真正的強者來說,已無意義。這是高端的吃法,只尋食物本味。”姜望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他:“鐘離兄吃不慣嗎?”
鐘離炎沒想明白剝掉靈氣的靈蔬,與普通蔬菜有什么區別。但受不了這種眼神,‘哈’了一聲:“味道很好啊!我是這次出門太急,錢不湊手罷了。要不然你這里的招牌菜,我全都狠狠嘗試!”
姜望熱情洋溢:“沒事,你盡管點!”
鐘離炎斜眼看著他:“你請?”
“可以賒賬啊!”姜望一毛不拔,但語氣慷慨:“別人我信不過,你鐘離兄我還信不過嗎?獻谷我又不是找不到。”
鐘離炎摸了摸肚子:“下回吧。今天實在是有些撐。”
姜望也不勉強,畢是當世真人了,懂得細水長流的道理。便問道:“鐘離兄說是去訪友才路過此地,不知是訪誰啊?”
鐘離炎道:“你也知道我與斗昭感情很好,他向來唯我馬首是瞻…”
“斗昭?”姜望奇道:“他不在楚國么?你去哪里訪他?”
“前幾天他突然不見了!事先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多方打聽,方知他是去了草原,這就馬上追了出來。”鐘離炎咬牙道:“我真擔心——他啊。”
姜望大概能猜到斗昭去哪兒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鐘離炎剔完牙,拿眼瞧他,似不經意地道:“對了,姜兄弟。我聽說你前陣子破了個什么記錄,什么來著?”
“有史可載的最年輕真人?”
“不是這個,好像不是洞真的記錄,好像跟神臨有關,好像有邊荒什么的…你想起來了么?”
“你是說,神臨境探索邊荒的極限距離?”
“對!就是這個!”鐘離炎重重一拍掌:“兄弟你厲害啊!”
姜望語氣平淡:“何足掛齒?”
鐘離炎又看了看他,終于進入正題:“那個,好兄弟,你闖蕩邊荒,那么深入,有沒有什么秘訣啊?”
“秘訣嘛,那自然是有的。不然怎么別人創不下這個記錄,單我能做到呢?”姜望作沉思狀:“但這都是我拼命得來的經驗,幾千次死里逃生,反復琢磨…那可是不傳之秘啊。我準備留給我徒弟的。”
鐘離炎苦苦相勸:“兒孫自有兒孫福,一代新人換舊人,留給你徒弟,他要什么時候才能用得上啊?再者說,到他那個時候,你的秘訣還用不用得上,都是兩說。說不定魔族被我鏟除了呢?不如給我,馬上就能派上用場,不使明珠蒙塵!我還特意來看你呢!”
姜望蹙眉,皺臉,表情痛苦:“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鐘離炎算是看明白了,往椅背上一靠:“你開個價吧!”
“我怎么好意思跟你開這個口呢?”姜望慢慢地豎起了一根手指。
鐘離炎試探地道:“一千塊元石?”
姜望面作難色:“…成交!”
鐘離炎有一種自己上了大當的感受,這廝答應得這么爽快呢!
但鐘離公子不缺元石,也便擺擺手:“我身上沒帶那么多,剛吃飯也用了不少。你把秘訣先給我,我歸楚就寄給你。”
姜望用一種艱難的表情說道:“這種秘訣,還是買定離手比較好。”
“人與人之間這點信任都沒有?”鐘離炎很是不滿:“我現在沒法給你啊我馬上要去草原了。”
白玉京酒樓的東家甚是體貼:“沒事,你寫一封信,加上個人私章,然后放心去草原,我替你寄回獻谷。”
鐘離炎默默地為姜某人的唯利是圖再記一筆,但作為一個有城府的男人,面上不動聲色:“這點小錢…呵!便都依你,筆墨伺候!”
一會工夫,褚幺便屁顛屁顛地捧著兩份筆墨紙張過來。
“怎么有兩份?”鐘離炎警惕地問。
姜望隨手拿過其中一份:“我不得給你寫秘訣嗎?”
鐘離炎三兩下寫好要求寄錢的信,又取出自己的私章,點上自己獨有的氣息,狠狠加印,然后交給姜望:“喏!”
這時候姜望也寫好了秘訣,遞給鐘離炎:“請過目。”
同時叫來連玉嬋,把鐘離炎的信交給她:“你拿去通過象國的信道,把這封信寄出去。要確保送到,也要盡快!”
連玉嬋得了個可以順路回家看看的差事,高興地飛走了。
鐘離炎這時候已經看完了秘訣,抬眼看著姜望:“就這?一張畫得這么不專業的破地圖,竟也算秘訣嗎?”
“鐘離兄,說話要憑良心啊!什么叫破地圖,我畫得這么認真!”姜望拿過那張紙,在上面點道:“我親身走過這六千里,哪里有魔,哪個地方的魔族是什么規模,哪里最危險,地勢如何,環境如何,魔氣是濃郁還是稀薄,全都給你標得清清楚楚。換我徒弟去,都能照這份地圖走到頭——這還不是秘訣嗎?”
鐘離炎不聽那些沒用的,看著他道:“可以退錢嗎?”
姜真人變了臉色:“你說呢?”
鐘離炎深吸一口氣,把這份地圖收下了。
本想立即就走,但想著錢也花了,不能吃太多虧。便又按下貴臀,收拾心情,瞧著姜望,頗為正式地道:“我輩修行者,從來以武會友。我亦天驕,你亦天驕,來都來了,何妨試一試手?”
當初在山海境,這個小伙子可是上來就砍,哪有這么客氣?
姜真人面露猶豫之色:“你想跟我切磋?我剛剛洞真,力量不穩,很難收得住手啊。”
鐘離炎已經習慣了這副嘴臉,直接道:“開條件吧!”
姜真人也很爽快:“回頭我去楚國的時候,想要挑戰你爹。你幫忙安排安排。”
鐘離炎沉默片刻,轉身就走。
他娘的,奇恥大辱!
王八蛋姜望,別等爺起來,不然把你整個酒樓都丟到邊荒去!
晚上八點有更新。
有加更了,我好意思求 全都砸給我,看看我們還能不能往前走。
本卷第二十章我重新修了一遍,加了不少細節,修飾了一些字句。讓它讀起來更順暢一些。多了不少,但是不算錢。大家刷新一下就能看。
不看也沒關系,不影響后續的閱讀,因為沒有任何根本情節的修改,修的枝葉而已。純粹是我自己回讀時產生了強迫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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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