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是天下強國里最支持太虛幻境建設的國家,這還只是放在明面上的合作。
從章守廉的賬本可以略窺萬一,魏國和太虛派在深層次有更緊密的聯系。
而現在,這種聯系被魏天子冷酷地斬斷了。
魏帝是發現了什么嗎?不,不應該這么說。
他只是以一個強國天子的素質,敏銳地判斷是時候了。
章守廉這個人身上復雜的底色,就注定了他隨時能夠被拋棄。要不然安邑四惡之首憑什么能活那么久?
而什么時候是時候?
齊國通緝,虛澤明在逃,這就是一個信號。
齊國怎么可能抓不到虛澤明?
雖說老虎亦有打盹之時,等閑一兩個人的行蹤,未見得就好把握。但彼時的近海群島,可是剛剛結束,—場大戰,各方勢力還在戰備的狀態里。
彼時的迷界,大軍云集,強者不可計數,僅僅衍道真君就出動了好幾位。戰后論功行賞,論過罰罪,都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都已經點了虛澤明的名字,怎可能給他機會逃脫?
只有一個可能—齊國有意給予機會。
具體到這件事情上來,太虛卷軸上的任務,有太多的解釋空間。有巧合說,內奸陰謀構陷說,死不承認說虛澤明并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調整太虛卷軸任務的人。
這件事完全可以打嘴皮官司。
但要看幾大霸主國、幾個天下大宗認不認!
將所歷所見全都聯系到一起來,之前想不通的,現在也豁然開朗!
且不說姜望想明白一切,如何回去星月原。
單說重玄勝退出太虛幻境,將這場聊天與妻子分享,言語中對某人頗多取笑。
已經做了很長時間博望侯夫人的易十四,雖也很認真地“學習”了,終是不可能如別的公侯夫人那般主持府內府外,獨當大局。對她來說,人際交往仍是一件相當為難的事情。
或者說,她把重玄勝保護得很好,看著他白白胖胖的長大。重玄勝也把她保護得很好,令她可以始終懵懵懂懂。
“姜望挺聰明的呀!”十四贊道:“去一次魏國,就能分析出這么多。我還總聽人說他笨。
重玄勝愣了一下,瞇起了眼睛:“誰說他笨?”
十四毫無心機地道:“就是上次那個茶會,很多夫人小姐參加的那個,你不是讓我去感受一下么?”
“她們特意說給你聽的?”重玄勝問。十四道:“我豎起耳朵偷聽到的!”“怎么說的?”
“說他打仗就知道帶頭沖鋒。說他都不懂交游,貴族禮儀也學得不好。還說他腦子被驢踢了,好好的侯爺不做,跑去開酒樓什么的。還有人說幸虧當時沒看上他—”十四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就走過去盯著她。”
重玄勝饒有興致:“你盯著她做什么?”
十四樂呵呵地道:“她也是這么問我。我說我看看你長什么樣子呢,就你這副尊榮,要想姜望看上你,驢子踢他一回是不夠的,怎么著也得踢個百八十回!
重玄勝哈哈大笑:“誰說我媳婦不善言辭的?這不是很會說!?”
又問:“后來呢?”
他當然不擔心易十四被誰欺負。
博望侯的夫人,易星辰的女兒,在這臨淄也是第一等了。參加個可有可無的茶會罷了,誰還能讓她吃虧?
“后來她們一—群人就嚷嚷起來,說什么茶會都是一堆一堆的聊,我怎么偷聽她們講話。”易十四很無奈:“那我閑著也是閑著嘛。”
重玄勝這才確認只是一些人無聊的閑話罷了,不由得笑了:“姜望只是專注,把絕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于修行,懶得在其它事情上浪費罷了。他有時候裝傻,這些個腦子留在家里不出門的,竟然以為他真傻!
姜望當然是聰明的。只是分跟誰比。
比他重玄勝不足,比其他人是綽綽有余!
那些個評頭論足的,也不想想看,姜望揚名天下這些年,真正能叫他吃虧的有幾個?
就拿這次來說,姜望特地在太虛幻境里跟他討論太虛幻境的危局,真的只是討論太虛幻境嗎?
那舉例提到的魏國之行,才是重點!
按照太虛幻境的規程來說,行者在星河亭里的對話是絕對隱秘的。但鑒于太虛卷軸都能夠做手腳,隔墻有耳的可能性自然存在。
倘若星河亭里的隱秘聊天確實不會被監聽,那他們只是聊了個天,交換了情報。倘若確實被監聽了。
他們在這場聊天里給予的情報,也毫無問題。
姜望參與地獄無門的行動,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地獄無門只是一個中立的組織,殺手是沒有立場的生意。尤其他現在還是自由身。
太虛幻境出問題,在各方高層來說已是公開的秘密。太虛派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重玄勝上次有意在星河亭里暗示太虛卷軸的任務,就是對太虛幻境隱秘性的試探。
姜望聯系到前因后果,顯然是想明白了這種試探,所以這一次聊得大張旗鼓。
而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姜望厘清了地獄無門在章守廉一事里扮演的角色,只是一柄中立的劍,純粹的工具罷了。魏國和太虛派的糾葛,太虛派在現世的布局 都與地獄無門無關。
這才是姜望在這場對話里,真正想要傳達的。
換成旁人,焉能與他重玄勝有這樣的默契?雖然有他耳濡目染的功勞在,這小子本身的聰慧,也絕對不輸于人。
易十四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我反正覺得他聰明!”
重玄勝看著她嬌俏的樣子,心中生出無限溫柔,從躺椅上起來,伸手道:“走,相公帶你去堵人。”
易十四頓時來了精神:“堵誰?!”
迎來送往勾心斗角之類的她不擅長,堵人打架什么的,可是她的專業。
“去了便知!”
馬車來到了冠軍侯府,夫妻二人擠在馬車里。
“欸?”向來在打架時候猛打猛沖的易十四,掀簾往外一看,立即進入賢內助的角色:
這個打不過吧?咱們先回去,什么時候把姜望叫過來再說。
重玄勝把眼一橫:“沒有姜屠戶,還只能吃帶毛豬了?”
“要不然咱們還是去欺負謝小寶吧”易十四扯了扯他的衣角,弱弱地說。
重玄勝在馬車里顯威風:“你記住,你的相公,眼中只有強者。
“他又不會打我。”易十四心疼地道:“我是怕你挨揍。上次你叫得可疼了。”
重玄勝哼了一聲,隔著窗縫盯著冠軍侯府。
忽地把車簾一掀,沖去府前,兀地喊道:“站住!”
富麗堂皇的冠軍侯府外,侯府管家正在送客,送客的和被送的都嚇了一跳。
“博望侯!”管家連忙上前見禮:“您老人家怎么來了?請進來用茶,我這就去向侯爺稟報。
重玄勝一把撥開他:“沒你的事!”
準確地說,重玄勝今天要堵的,并不是“人”。
而是一名水族。
一個面白無須、脖頸處有一圈細鱗的老者。
長河龍宮的使者!
此時他老老實實地站在那里,望著體型驚人、氣勢洶洶的博望侯,態度很和順:“侯爺攔住老朽,不知有何見教?”
重玄勝瞧著他:“你是來干嘛的?”
使者道:“龍宮宴將開老朽代表長河龍宮,來給冠軍侯送請柬。”
重玄勝大怒:“怎的不先來給我送?”
“呃”龍宮使者陪笑道:“送請柬這件事,不是只有老朽在做,您的請柬可能在別的使者手里,暫還未能送到 重玄勝擺斷他的解釋:“整個東域的龍宮宴請柬就是你負責在送。你還敢在這里糊弄本侯?”
這種給了臺階都不下的人,龍宮使者還真很少遇到。
但畢竟身在屋檐下,此地是臨淄,他唾面自干,笑臉迎人:“這個老朽確實不知情,上頭給我哪些請柬,我就去請哪些人。畢竟現世廣博,天驕輩出,可能確有疏漏之處 這時忽有一聲朗笑。
白衣飄飄的冠軍侯,大步走出來。“我當是什么事!”
他的姿態散漫又瀟灑,很是自然地摟住了重玄勝的肩膀,側過頭來:“不就是一張破請柬么?我的胖弟弟,何至于這么大費周章?”
他用食指和中指,夾出一張龍紋猶顫的金色請柬,輕巧地遞給重玄勝:“正好我也懶得去,送給你好了。”
“這”龍宮使者硬著頭皮道:“兩位侯爺,這張請柬不能轉贈。”
重玄遵勾指就把請柬收了回去,俊眉一挑,不悅道:“你們這個龍宮宴是怎 么回事?歧視胖子嗎?”
冠軍侯是懂得怎么氣人的!
重玄勝冷眼看著面前的龍宮使者:“龍宮宴是天下第一宴,群賢畢至,天驕共饗!你的意思是我不夠天驕?”
“豈敢!”龍宮使者謙卑致歉:“侯爺自然是世間一等天驕!只是龍宮宴請誰,確實不是老朽能夠做主。可能定名單的人偷了懶,只考量修為進境和戰績,侯爺您韜光養晦,又遠在東域“不必說了,諸多借口!”重玄勝大手一揮,臉上已不見了怒氣,而是灑然,豪邁:“也罷。既然天下人都以修為論英雄,既然你長河龍宮覺得我重玄勝不夠分量,本侯今日 他的侯服無風自動,血氣之烈,一時如江海。
“亦神臨!”
在他龐然的身軀里,有天雷響,有山河動,澎湃的力量上感于天,下耀于世。
重玄遵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幾乎是瞬間就被彈開!
面前的龍宮使者更是連退數步,一旁的侯府管家根本無法靠近。
神而明之。無憾者一蹴而就!呵!
重玄遵抬起眼睛。
是說這胖子今日怎么鬧事鬧得這么沒水準。感情等在這兒!
那恐怖的威勢攪動了臨淄風云,使得天穹一時忽明忽暗,聚云滾雷。但更可怕的是只是在一瞬間,就煙消云散,天光大明!什么異象自生什么天地感應,仿佛都并不存在。它們消失得太快了 很多人甚至只是一個眨眼,就錯過了這樣的風云變幻,以至于根本不知道有人神臨成就。
這說明剛剛成就神臨的這個人,已對神臨的力量有絕對的把控,即便在剛成神臨的這一刻,也能夠輕松收回所有散逸的力量,不允許任何力量外泄!
“你是怎么做到的?”重玄遵忍不住好奇地問。
他問的自然是重玄勝為何能把神臨證就的余波收得如此干凈。
即便是姜望當年在齊夏戰場三無成就,也是光采耀天地,久久不息。
人們都以神臨異象為強大的表現呢。
他自己在點將臺,也是輝映萬軍,煊赫光景,一時盛極。
但若能做到像重玄勝這么不浪費,在天地交感中是可以多占一點便宜的!因為天地反饋的波瀾是被他親手撫平。
“很簡單啊。”重玄勝云淡風輕地道:“稍微了解一下自己的每一分力量,拿筆算一算神臨時會產生哪些變化,再就是對天地交感略作研究,結合諸多樣本,論證修士成就神臨對世界本源的影響最后針對性地訓練一下就好了。”
重玄遵于是朗然一笑:“那是蠻簡單的!”重玄勝看著他,搖了搖頭。
“怎么了?”重玄遵含笑問。
“我看兄長,頗似故人!”重玄勝說完,趕緊轉頭,又看向龍宮使者,姿態也變得高傲:“現在你來說,龍宮是不是欠我一張請柬?”
龍宮使者拜倒在地:“侯爺天縱之才,令老朽嘆為觀止!龍宮宴若無侯爺,真是失色許多!請侯爺容我片刻,我這就聯系龍宮,請他們送一張專門的請柬過來。請您務必賞光!”
重玄勝不甚在意地輕哼一聲:“送去府上吧。”
轉身便去拉十四的手:“夫人,咱們去逛街。”
“欸!”重玄遵展袖攔在了中間,使他牽不到易十四。
笑眼溫和地看著他:“賢弟!你剛成神臨,一定還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吧,怎么能就這么放松了呢?神臨的戰斗方式,我重玄家的神臨秘術,你總得熟悉一下嘛!正好為兄今日不上朝,專門陪你!
手上一攔一推,已經將重玄勝的龐然之軀推進了府中,回頭對易十四笑道:“弟媳回去等著吧,可能要很久。”
易十四懵懵地招了招手,冠軍侯府的大門已經緩緩關上。
唉,怎么辦呢。確實打不過呀。
這個冠軍侯和前武安侯好像的,都不講道理只講拳頭。
她苦惱地回到馬車里,又輕車熟路地讓車夫去太醫院,一般的醫館不太放心。上回夫君去尋定遠侯告狀,定遠侯只是給了幾張藥方,總之先配藥吧。
馬車還沒有走遠,慘叫聲就已經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