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前來挑戰的修士,不講規矩有不講規矩的做法,講規矩有講規矩的做法。
前者比如司空景霄對待向前和白玉瑕的態度。
向前幾個月前來到劍閣,挑戰同境內府修士,無有抗手。這事情本來沒有什么,向前自己也承諾只為驗證劍道,戰斗結果不會外傳。
但司空景霄對落敗的師弟很是不滿,認為其人有辱劍閣之名。言稱“學藝不精,竟使宵小居其上,以絕技輸小術,壞我劍閣萬年雄名。”
傳承古老的飛劍三絕巔,以歷史而論,相對于劍閣三萬年的歷史,的確算不得什么。
整個飛劍時代都在現世的歷史中,并未能追溯到近古。
飛劍時代輝煌而短暫,只延續了一百零七年就已經消亡。自道歷七三三年起,至道歷八四零年終。
可以說屹立于天目峰的劍閣,是目睹了飛劍時代的誕生和落幕,知可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們瞧不起飛劍之術,也算是有跡可循。古老的瞧不起后進的,存留的瞧不起消亡的。
但向前當然不滿意。
他這個人,誰要是說他宵小廢物什么的,他完全無所謂。但是蔑稱唯我劍道是小術,就是觸及他的逆鱗了。
飛劍之術能以短短一百零七年的時間,宣稱一個時代。唯我劍道能夠屹立于時代之巔,列名飛劍三絕巔之一,怎么可能是小術?
最重要的是,這是他師父向鳳岐傳給他的道!
因而從來憊賴的向前,狠狠回擊了司空景霄一頓,并憤怒地表示,神臨之后必再南來,定會敗其人于劍下。
于是他就被吊起來了…
罪名是“小兒輩無禮于大宗。”
與向前同行的白玉瑕看不過去,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于是同向前一起被吊。
向前這個人,毫無根基可言。飛劍時代都落幕了,向鳳岐也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年,他哪有背景?
至于白玉瑕,越國白氏說起來名頭不俗,但是對劍閣來說,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他司空景霄又不會真個弄死白玉瑕,只不過吊幾個月,磨磨性子,料得越國白氏也不會說什么,說不定反而還要感謝他幫忙管教子弟。
只是劍閣立峰為劍,請問天下劍魁,甚至立出罔極天門,號稱“來者不拒”,這是何等樣氣魄?如司空景霄這般作為,的確太小家子氣了些,傳揚出去,頗損劍閣威名。
但他也有他的原因。
昔年向鳳岐南來,連敗劍閣五大劍主。其中被斬掉了左臂的無心劍主屠岸離,就是他司空景霄的師父。
屠岸離視此次戰敗為奇恥大辱,言曰不敗向鳳岐,左臂終生不復。后來向鳳岐折劍于姜夢熊拳下,他也就永遠失去了扳回一局的機會,至今仍是獨臂。
一個已經消亡在歷史中的飛劍之術,還在那里掙扎往復。新時代早已經到來,舊時代的亡魂仍在嚎哭。洞真層次的師父來劍閣挑戰,內府層次的徒弟也來劍閣挑戰,把劍閣當成什么?
司空景霄的確是故意針對向前,且為了不顯得太針對,順帶手地把白玉瑕一并吊起來。
以神臨修為出手壓制內府,這當然是不講規矩的做法。劍閣也有足夠的底氣這樣做。
而姜望不同。
對于姜望,他不能不講規矩。
如若劍閣不想講規矩,齊國恐怕是更樂意的一方。
所以他既要給齊國人一點挫折,又要控制在規則之內。
但與姜望年齡相近的人里,寧霜容已經是劍閣最出色的一個,已是敗在了問劍峽。
通常來說,大勢力之間的年輕一輩切磋,都是在同齡人中進行。
如姜望今年二十有一,是怎么也不該對上三十六歲的司空景霄的,畢竟年齡小了一輪還有多。
他司空景霄怎么才能名正言順地出手?
只要姜望自己不介意,旁人就無話可說。
所以他是故意惹姜望生氣。
而姜望…也是故意放任自己生氣。
司空景霄以為他此來問劍,是問劍閣同齡修士。殊不知姜望本就打算,問劍閣所有神臨!
阮泅讓他此行囂張一點。
他不擺什么囂張的狀態,也不給那些蝦兵蟹將臉色看,專來擒王。
要囂張,就做最囂張的事情。
通過那罔極天門入劍閣,他這一次的挑戰沒有上限。
今日他橫劍來此,所要挑戰的對象,是整個劍閣自五大劍主以下的所有人。無論苦修了多少年,無論有多么深的積累,只要是神臨層次,他就挑戰。今日他是“來者”,他亦來者不拒!
只不過挑戰這種事情,可以如向前的挑戰那般,只為礪劍,關起門來輸贏不傳。也可以如姜望現在這樣,堵在眾生劍闕門口,指名道姓,意態張揚。
前者只是切磋問道,后者幾近于踢館!
本來單只是看在寧霜容的面子上,姜望也不至如此。
但向前被這司空景霄恃境凌壓,這般屈辱地吊在這里。
他是一定要給向前把場子找回來的。
何為摯友?
當初向前連內府境都沒到,就陪著他伏擊外樓境的海宗明。
這個混吃等死慣了,懶得連眼皮都不愿抬太高的家伙,跑去秦國挑戰,被秦至臻打得跌入渭水,還不忘替他造勢,使得他在黃河之會對上秦至臻時,還能反占先機。是為一劍絕魁名。
此為摯友。
他與向前說笑,不代表他真的無所謂。
他在嘲笑向前的時候,他的心是痛的!
他看得懂司空景霄的用意,而他不打算再給劍閣留半點面子。
這一刻,姜望幾乎是戳著司空景霄的腦門求戰,態度霸蠻,不可一世。整個山臺廣場,不少劍閣弟子都被吸引過來,對其怒目而視。
寧霜容往前走了一步。
司空景霄直接抬手攔住:“寧師妹不必多言!”
姜望主動邀戰,他的目的已經達成,是斷不會再給姜望避戰的機會的。
“我是想說。”寧霜容道:“切磋問劍,本為常事,不必傷了和氣。兩位不如去天地劍匣打,更施展得開。有劍主看顧,也無后憂。”
“不必了!”司空景霄道:“我不會殺他,但最好就在這里,就讓師弟師妹們都看一看,何為絕劍術,咱們劍閣何以屹立三萬年!”
寧霜容作為公認的劍閣這一代最具天資之人,又剛剛成就了神臨,在這種時候是絕對有資格說話的。
但姜望和司空景霄的態度都非常堅定,她已是沒有阻止戰斗的可能。索性不再說話,沉默匯入劍閣弟子的群體中。
褚幺雖然很喜歡這個仙女姐姐,但這時候也牽著白牛,往后走了幾步,堅定地站在師父身后。
此時在這眾生劍闕的牌樓附近。
齊國武安侯姜望,與劍閣當代首席大弟子司空景霄相對。
司空景霄的身后,是山臺上不斷趕過來的劍閣弟子。
姜望的身后,是褚幺、白牛、向前、白玉瑕…小的小,廢的廢,最有武力的是一頭牛。
兩邊若是不講規矩地對撞起來,姜望他們只怕要拔腿就跑。
雙方支持者懸殊如此,司空景霄又在年齡、修道時間、成就神臨的年限上,全都長過姜望。但這邊無論褚幺、白牛,還是向前,全都信心滿滿。
唯獨是白玉瑕有些憂心,他是個追求完美的人,雖然被向前影響,現在放松了許多,但仍對自己有相當的要求。姜望今日如此激烈的態度,雖說主要是為了向前,可也與他有那么一點關系在。若是因此導致姜望受辱,他會覺得非常不安。
向前就不同了,向前還有閑心跟褚幺聊天。“小子,你是誰?”
褚幺緊張地注視著對峙的兩人,嘴里回道:“我是我師父的徒弟。二徒弟!姓褚名幺!”
“這么年輕就收徒,還收到二徒弟了?真不嫌麻煩啊…”向前嘟喃了一句,無精打采地招了招手:“來,扶一下你師伯,咱們往后讓一讓,免得那個姓司空的,等會沒地方跪。”
褚幺聽到這個人是自己的師伯,哪還有不聽話的。
連忙過來攙著,還貼心地把白牛扯過來:“牛哥,你讓我師伯坐一下唄,他受傷啦。”
白牛哞了一聲,直接甩動牛尾,將向前卷上了背部。
“哈!真行!”向前美滋滋地笑了。
也不管他的難兄難弟白玉瑕如何,自顧自地靠躺在白牛寬闊的背脊上,以手為枕、墊在牛臀,順便翹起了二郎腿,做好了觀戰的充分準備。
本想問問有沒有酒,但想來問也是白問,便懶得問。
司空景霄當然把向前的話當屁放。此刻目視姜望,也只是道:“武安侯既是非要與我切磋,我雖虛長年月,羞于以大欺小,也只能應下。畢竟劍閣請問天下劍魁,無有不應之理。只是你今日若是輸了,還請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往后的日子里,閑事莫管。”
“可以。”姜望平靜地看著他:“今天不把你打到跪地,都算本侯輸。”
他從來都是一個尊重對手的人,從未在與誰決斗前放過這等渾似青皮地痞互罵般的蔑語,今次也是真個動了怒,才會順著向前的話這樣說。
“那便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司空景霄隨手一招,赤紅色的符文無由而顯,在空中迅速交錯,編織成了一柄赤色長劍,流光暗潛。
此劍名為“赤符”,劍閣所藏天下名劍,相傳是前粱末帝粱慜帝所佩。
這位被夏人藥殺的無能帝王,據說當年也使得一手好劍術。可惜治國無能,非是王才。一朝身死國滅,徒為笑柄。
這柄劍后來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劍閣。
司空景霄少時選劍,一眼相中赤符,師門長輩說之不詳,允他另選。司空景霄回曰:“古今有不祥之人,愚未聞不詳之器,若果,愚負重可也。”
無心劍主屠岸離聞聽此言,大喜,說吾道可繼,于是收為親傳。
所以今日被姜望如此輕蔑的,亦是劍閣弟子里的傳奇人物。榮耀累身,很得師弟師妹們擁戴。無怪乎整個山臺廣場,劍閣弟子人人怒火盈眸。
可惜這些憤怒,無法實質性地干擾到戰斗。
也無須什么主持,司空景霄握住赤符時,這場戰斗就已經開始。
他的劍意沖霄而起,開裂層云。
赤紅色的劍身像是一條血色河流,古老的符文在其中載沉載浮。
但姜望的劍已經先出。
出在神魂世界!
在廣袤無垠的元神海,威嚴高聳的蘊神殿中,手握赤劍的司空景霄赫然睜眸。
他敏銳地察覺到,他對這片元神海的掌控出現了動搖。
提劍飛出蘊神殿,一步踏進通天宮。
其人其劍,坐鎮道脈真龍顱內。
盤踞屋頂的道脈真龍頃刻仰天長嘯,身外爆出無盡劍光,好像要將元神海的永夜都刺破。待得劍光散去,道脈真龍的每一片龍鱗,都變成了劍鋒!
尤其一對龍角,散發出堪比赤符劍的恐怖鋒芒,照耀暗夜。
此即為劍閣不傳之謎,劍龍馭天。
乃是以劍殺魂的絕頂神魂秘術。
此龍以身負劍,合威于一,又有掌控元神海的強大權柄,又有破敵滅魂的恐怖殺力。司空景霄仗此在神魂搏殺一道,少見對手。
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一扇至尊至貴的古老門戶立在天穹!
恐怖的威嚴籠罩此方元神海。已經飛上高空的劍龍,一點預兆都沒有,直接被壓制得下墜十余丈!
這距離當然只是神魂世界里的概念,而它反應的,是神魂世界里的權柄。
很顯然,司空景霄的權柄被削掉了太多。
天地至尊將臨,誰人妄稱馭天?
那立在穹頂的古老門戶轟然洞開!
那綿延十余里的恐怖劍龍,在龍首位置,一個手提赤劍的身影已經倒飛而出,
卻是司空景霄連人帶劍被朝天闕的恐怖力量逐出了劍龍!
劍閣傳承三萬載,能夠流傳下的神魂秘術當然不俗。
但所謂今必勝昔。
齊武帝只身復國,為一個已經事實上破滅了的齊國,奠定了霸業之基礎。
此等雄王,比之劍閣歷任哪代閣主,也須不肯輸。
他的拿手絕學,說是雄壓天下,并不為過。
姜望強大的靈識力量,再配合朝天闕,當場便將劍龍馭天碾碎了。
而于此時,一道赤金光柱,倏然從天闕中撞出,徑追司空景霄而去。
洞金柝!
倒飛中的司空景霄橫劍一格,便有數不清的劍形符文繞身而起,各自劃出玄妙的軌跡,嘯鳴之中有神威自顯。
此是他合赤符劍威所獨創的神魂秘術,劍符護靈!
但鎮壓穹頂的那座古老天闕,只是輕輕一震,此方天地皆動!司空景霄的護靈劍符當場散亂不堪,那玄之又玄的軌跡,全部偏離。
洞金柝的赤金光柱就在這時候撞了上來,撞碎層層疊疊的劍符,撞得司空景霄不斷飛退。
他被直接轟回了蘊神殿!
且是一步不差地,正落回他的蘊神殿寶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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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襲一下。
我得了一種只要有存稿,就馬上想還債的病。
昨天狀態很好,多寫了點,今天就忍不住交出來。現在越想越后悔…
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去玩耍?
本章為大盟燕少飛加。
78章啊!78章!你們知道我是怎么砍完的嗎?我刀都砍禿了!
把燕哥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