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閻頗縱橫沙場上百年,反倒不如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灑脫。
只是他肩負一國之重,難免考慮得更多。
這一下放開顧慮,周雄頃刻就落在下風!
姜望不是什么隨手可殺的嘍,即便他周雄是儒法合流的神臨境強者,要殺姜望,也要調動龐然的力量。
然而沙場宿將閻頗是他的對手,
他憑什么分心?憑什么敢分出力量去?
分心去殺姜望就意味著他也要給閻頗殺死他的機會!
他甚至于已經有了犧性自己殺死閻顏和姜望的決心,但犧牲自己只殺姜望一個,顯然是不劃算的。。
于己于國,都不值當。
才消姜望的劍氣之絲,又避過間頗的兇厲長刀。
周雄猛然回頭,錦繡文氣作長歌—一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道元在奔涌,體內有江河。
茫茫白氣中,忽然間金戈鐵馬突出來,刀槍齊出如林!霎時圈住了閻頗。
那旗幡招搖,又馬踏疆場,便去卷來姜望。
作為常年鎮守長洛府的強者,他雖然于兵法一道無甚建樹,爭斗殺伐的能力卻是極強。姜望以死為賭,破了他的局。他就迅速轉進第二種戰斗選擇他要把姜望和間頗拖進近距離的混戰里來。
神臨和神臨的正面交鋒里,一個跟不上節奏的外樓修士,只會礙手礙腳。而距離越近,搏殺越激烈,
節奏就越難以被神臨之下的修士捕捉…因為所有的差距,都在毫厘之間見生死的戰斗里拉大了。
雖則閣顏的靈域正在動搖他的靈域,互相干擾,難見其功。
但仍有磅礴文氣動天地。
做一篇文章,好似將軍布陣,戰士死疆場。有起有伏,有始有終。
好男兒,以戈為筆血為墨,大好山河好行文!
此等恐怖的儒家秘術影響下,又響起了鶴鴣聲,杜鵑聲,聲聲凄切!
鷓鴣之聲,是“行不得也哥哥”。
杜鵑之聲,是“不如歸去”。
鷓鴣凄,杜鵑哀。
舉手投足又是兩門超品道術,就是為了錮住姜望的腳步,讓他加入這一場方寸間的生死混戰!
閻頗當然是在努力地打斷這種連接,與他拆招解招,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姜望竟然根本未抗拒!
他完全沒有抵抗兩門超品道術的召喚,甚至于主動加速,一瞬間身周光耀,天府洞開,劍仙人臨世,
仗劍殺進了戰團中!
驚愕中周雄看到齊國這位年輕天驕的眼神,那里面沒有絲毫畏懼,有的只是無與倫比的自信,和躍躍欲試的激動!
這個年輕人,這個姜青羊,有近距離參與神臨之爭、方寸間斗殺生死的勇氣!
須知此般相斗,弱者死亡的概率會放大不知多少倍。
雖是敵國敵人,雖是我之寇仇。但周雄不得不承認,這竟讓人過中年的他,陡然也生出幾分豪情來,
想起了自己張揚肆意的少年時!
管他王侯將相,高門大戶,但有熱血飲進喉,少年一怒即拔劍。
此刻直接文氣一卷,靈識無限收縮,歸附于金軀玉髓的體表。
他決意放開自己多少年未全力爆發的拳腳,便放肆爭這么一回。
不是只有齊人才有決死的勇氣,不是只有齊國才有少年英雄。
我雖不少年,卻亦有少年心。
不就是要賭生死、斗勇氣么?
且來!
齊軍如潮從此方戰團旁邊涌過,撞上另一股人潮。
便在這岷西走廊,在齊軍與夏軍廝殺的戰場邊緣,神臨修士周雄,神臨修士閻頗,外樓修士姜望,展開了最激烈最危險的方寸之斗!
三道人影幾乎混成了一團,拳腳刀劍以恐怖的速度碰撞。
這三個人里,或許只有閻頗最不愿意面對這樣的展開。因為方寸之間的戰斗,一息之間就不知要發生多少回合,要做出多少決定。是意志、能力、戰斗智慧的全方面拼殺。
神臨之下的修士,很難不礙手礙腳。
周雄出手不會顧忌姜望的生死,他卻不可能不顧忌。哪怕姜望親口說了生死有命,死了無須任何人負責…但總不能包括他閻顏為了爭勝,將其人一并劈開分尸吧?
而若要時刻顧忌攻擊是否波及到姜望,那么束縛就產生了。
與周雄這樣的對手搏殺生死,束手束腳的結果…可想而知。
所以他寧愿是自己和周雄單獨拼斗方寸間,生死各有命,也不愿姜望加進來。無論這是一個怎樣的天才,未成神臨,終究有本質的區別!
讓戰局保持現在的狀態,就是穩勝的結果。他和周雄放對,姜望巡游四周、伺機出手,如此保持壓力打到最后,周雄只有敗亡一條路可走。
但他在想辦法阻止局面的更改姜望卻主動撞進戰團來他已阻之不及,只能被迫提刀來戰。
只希望一一曹皆能夠給到足夠的信任,不要以為他不小心砍死姜望的哪一刀是故意。
他有些悲哀地想。
小國享民,不得不多想!
然而隨著戰斗的開始,他很快發現…他想多了!
姜望竟然完全跟得上他們的戰斗節奏。
這個年輕人,雖然還未達到可以跟神臨強者硬碰硬的地步,但敲敲邊鼓、為他創造戰機,卻是完全沒有問題。甚至于姜望的每一劍,都出在令他非常舒服的角度。他明確地感受到,姜望融進了他的節奏里。以驚人的戰斗智慧,給了他近乎完美的配合!
閻頗越戰越放開,越戰越暢快,而無論他怎么自如揮灑,姜望總能出現在最適合的位置…實在是有一種美妙的默契。
已經很多年沒人給過他這種默契。
這種感受,甚至于一度讓他聯想起了那個不能再被提及名字的人,那些曾經并肩戰斗過的日子。只是那個時候…他還很弱小。而那個人,也和現在的姜青羊一樣年輕,光耀。
大爭之世,征伐何曾休。
多少英雄豪杰,皆如大江東流去!
閻頗的刀光越來越燦爛,到后來,渾似雷行雨潑,未有半分間隙。再然后,反倒不見光焰了。愈發樸實無華,招式簡單。
只有冷漠的刀鋒,一次次逼近周雄的要害。
他的靈識幾乎完全貼身而存,愈是殺力勃發,愈是不見煊赫。
而周雄,也終于開始感受到了無力。
他沒有留手。
此刻他哪有留手的可能?
方寸之間,他已經殺招盡出。
這個姜望滑不溜丟,像是一片飄蕩在狂風里的落葉,倏忽來去,總是混同在間頗的攻勢里。欲攻其人,避不開閻頗去。
但他又不能置之不理,姜望雖然沒能跨越生命本質,但卻是真有傷害他的能力!
無論劍法、神通、道術,他再未見過第二個極致如斯的外樓修士,
本是為在混戰中尋找機會,但這場方寸間的生死搏殺剛一開始,他就被牢牢壓制。且隨著戰斗的發展…已然進退維谷!
沒有機會了.…
他在心里意識到這樣一個真相一一在開戰之前,引軍五萬,神臨碾壓,何曾會想到有這樣的可能?
難以接受,可必須面對現實!
江永周氏若說有什么亙古傳之的精神,那就是“面對”二字。
魏光耀和徐燦、張詠,在兵力占據優勢,且有大陣助力的情況下,也遲遲未能擊破齊軍。甚至于在重玄勝的調度下,齊軍正不斷反攻!
遠處高山上,也已響起了動靜,北面高地陣線的爭奪已然開始。
以秋殺士卒為主體、個個收獲滿滿、全副武裝的得勝營,面對缺乏優秀將主的夏方守軍,簡直勢如破竹。
確實沒有機會了。
撤退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但觸憫都戰死在這里。
他這一逃,如何面對觸讓?如何面對觸公異?
但還有五萬夏軍在此,他就這么將這些士卒拋下了,如何面對夏國?如何面對周氏先祖?
或許還可以…殺死姜望。
他在心中再次調低了預期。從搏命殺死閻頗姜望兩人,到只換一個走。
閻頗和姜望之間,他選擇更好下手、對齊國也更重要的姜望。
殺這樣一個神臨無阻、洞真可期的姜望。用自己的死,撲滅齊國未來可見的璀璨!
大約這便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父親是國公,自己是神臨。
鎮守長洛,于國有功,于己無愧。
怎么就…到了這一步呢?
奚國師親自安排的反擊計劃,他本心十分欽服。甚至于他一個神臨修士緊急過來,只為了會洺府這邊的萬無一失。
明明每一步都沒有錯,怎么會走到這樣的結局?
時乎?命乎?運乎?
神而明之,也難明白!
靈域壓縮似以披身衣,握拳縱橫如風云虎。這一刻周雄的眼睛發紅,滿是殺意地看著閣頗,儒門正修的乾坤清氣凝聚在拳頭上,拳影重重里,皆現風虎云龍,擺足了要跟閻頗同歸于盡的架勢。
閻頗的刀沒有一絲動搖。
在此優勢局面下,他并不畏懼搏命。越是怕死越容易死的道理,上了戰場這么多年的人,沒理由會不懂。
而且斬殺神臨和擊退神臨,功勛可是天差地別。
殺一個周雄,弋國能夠保住一年的開脈丹收獲!這又能產生多少人才?
他非常樂意送周雄最后一程。
所以他不退反進,以刀鋒迎拳骨!
而姜望…
周雄注意到姜望如之前那般,腳踏青云仙術,倏忽去而又來一等等。
他這一次去了沒再來!
周雄力已蓄滿,勢在弦上,卻眼睜睜看著姜望倏忽跳出戰團,一路疾飛,越飛越遠,一去不回頭!
居然跑了!
他已經做好了硬抗閻頗進攻的準備。
結合姜望的戰斗節奏、飛行速度,以及先前三人的戰斗身位.…他的概然生死印,甚至已經算好了該印在姜望哪個位置。
但是人呢?
那么大一個人呢?
這就是齊國天驕嗎?
說好了以命做賭,我上桌了,你跑路?
周雄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這個姓姜的,也有心血來潮!
可是他以神臨境的修為,明明動用儒門爭殺秘法,做了動機遮掩。
這君子嗨明決,沒道理被外樓境的姜望破解才是。
此刻一身殺勢蓄積到頂點,已是不得不發。
周雄丟失了原定目標,只能大手一翻,真個向閻頗撲落!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乾坤清氣似云涌,慨然之志使天下聞。
他的手握住了是山岳,張開了是天穹,每一個指頭是一種人,每一種人有一種慷慨皆赴死!
沒有什么煊的聲響,就是籠罩閣頗的那片空間,整個凹陷下去!
慨然生死印!
但在這個時候,他猛然警覺。
警覺并不是因為閣如大河奔涌的迎面一刀—一閣頗再強他也有所預期。
警覺是因為…
他的靈識席卷,身后來自禍斗印法的隱藏被他窺破。
一柄無往無前的劍,在神通創仙人的統合下,以絕巔傾倒之勢撞來!
姜望去了又來,且來在他決分生死的這一刻!
此等戰機把握的能力,真個天下無雙。
可作為被把握了戰機的那個對手,周雄只覺得格外的難受。
那是從姜望參與戰團開始,就始終不能驅散的別扭感,到此刻達到了頂峰,如鯁在喉此人不死,夏國年輕一輩,誰能當?
便縱是此戰能退齊軍,他日又是一個姜夢熊!
懷揣著這樣的念頭。
周雄握持慨然生死印,猛然一轉!
自己首先在反噬之下吐出一口鮮血來。
緊接著便是閻顏長驅直入的刀,
他感覺到自己的靈識已經被剖分,他的背脊被斬開,他的金軀玉髓在瓦解,他的神魂在凋零。
可是他操縱他的絕殺之印法,不顧一切地往前!
然而他看到姜望衣袂飄飄,一步一青云。
須奧就已經退遠!
那勢無其匹的傾山無回之劍,竟然說收就收了,實在不像是未凝靈識就能達到的掌控憑借著最后的熱念,他不斷地追擊著直到那青衫帶風的身影,終于停下。
他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已經到極限了。
無限流散的道元和靈識,不斷崩潰的金軀玉髓身他幾乎已經不見多少威能的手印往前按。
虛按在姜望其人的面門前。
而姜望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一動也未動。
無聲無息的….
一圈赤色火線擴散開。
已經被閻顏斬破的周雄的身軀,保持著最后的進攻姿態,就這樣滅無跡。
了其三昧的過程,從先前閻頗周雄大戰,姜望一邊救人,一邊以三昧真火阻止戰斗余波時就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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