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祝唯我出道以來,薪盡槍就伴著他聲名鵲起、一同閃耀。
所謂此槍如此人,世人無不知曉。
槍至則人至。
槍鳴則人鳴。
這一桿外觀并不驚艷的長槍,他愛之如命。
行則倒提,戰則緊握,立則抱懷,坐則橫膝。
槍身的每一道痕跡,都在時光里叫他細數。
所歷生死之戰無數,每戰必以此槍破敵。
每戰之后,他必親手擦拭長槍,從不假手于人。
所謂——
此槍薪盡槍,三十年來薪未盡。
此人祝唯我,平生不輸人!
而如今他自折之。
強者可死不可制,此槍也從來筆直。
神與槍養,意與槍合。
祝唯我長槍崩斷,整個身體頓時失控,金軀玉髓也不能安穩!
這一幕讓人意外,但也沒有太意外。
以洞真對神臨,鐵退思有充足的余裕去調整,有足夠的空間來解決所謂“意外”。
不過是一個有沖勁的孩子,拼命之下,跳到了他原本跳不到的地方。
天工真人的右手再次一抬,一甩!
祝唯我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天工之線吊了起來,像一條被釣出了水面的魚兒,一蕩之后,懸在空中!
這一幕看得凰今默眼皮一跳,一雙美麗鳳眸里,殺氣如海浮沉。
她被密密匝匝的規則之線所操縱,在天工真人的“天地演”里,淪為無數棋子中的一顆,不能進,不能退,不能動。
于她而言這是莫大的侮辱。
而眼睜睜看到祝唯我折槍的這一幕,更仿佛在她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在凰唯真去世后的這九百多年里,她無時無刻不生活在一種孤獨中。
起初她藏在一個很幽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動,幾百年不跟人說話。
她想她也許會永遠那么躺下去。
永恒的孤寂,永遠的悔恨,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后來有一次地龍翻身,她待的地方裸露了出來,引來了很多人…很吵,很麻煩。
她就從那里離開了。
她不喜與人相處,可這世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人的痕跡。
她一個人游蕩在這個世界,有時候看看風,有時候看看雨,無風無雨的夜晚看星星,躺在山坡上看一整天的云,不與任何人交流。
也不記得是在什么時候,來到了這個混亂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
她始終告訴自己,她是有罪的。
她停了下來,為自己搭建一座監獄,把自己囚禁在這里。但因為天性愛美,又不愿再回到地底,所以建在了地上,建成了一座樓的樣子。
故名,囚樓。
樓是那個框,她是那個人。
在這種混亂之地,一座規整的建筑,一個美麗的女人,總是會有很多麻煩找上來。
當然對她來說,那些所謂的麻煩,不過是螞蟻爬過靴子的那種打擾。
她有時候會殺一些人,有時候會阻止人殺人。
后來嫌麻煩,就立了幾條規矩。違背的就殺,其它不管。
就像那個姜望所說的那樣,“規矩”本身就是一種秩序。
再癲狂再邪惡再不要命的狂徒,也渴望一種生活中的有序。
混亂之地里的秩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
后來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這里,維護規矩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便隨手提拔了幾個人,組建了罪衛。
罪衛是規矩的延伸。
后來就有了不贖城。
她為罪君。
罪在不贖也。
這個世界沒有什么讓她留戀。
她還活著只是因為無法死去。
第一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只是有些欣賞。
但僅止于欣賞。
魁山若將其殺了,也便殺了。
祝唯我在戰斗中突破,摘下三昧真火,力敵魁山,天資的確不凡…
但放了也便放了。
第二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是不贖城提供場地,給莊雍洛三國談判。祝唯我技驚四座,力壓另外兩國天才。那時候她想,莊國運道還真是很好。
不過小魚塘終究只是小魚塘。
池魚難有褪鱗日。
第三次再見,便是那場轟轟烈烈的伐城叛國。戰至力竭,連下十城,在戰場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竟然轉身就宣布叛國!
她忽然對這個人有了很濃重的興趣。
也許是因為祝唯我的名字里也有一個“唯”字。
也許是因為幾百年來哀郢玉璧終于開始復蘇,叫她看到了一點希望,對這個世界稍微有了一點希冀…
也許是在那驕傲的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已經九百年不見的那種風姿。
總之她罕見的出了手。
她是一個驕傲的性子,他更是眼高于頂。
就算托庇于不贖城,也堅持只是合作,不是從屬…
一筆一筆都算得很清楚,說所借必有償還。
她也就故意給他一點事情做,讓他穿上罪衛的衣服,在人前叫自己一聲君上…
從不贖城到虞淵,有太多太多的片段。
那些時間在她的生命中是很短暫的。
可是想起來,竟有那么多的可以回想。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覺得不那么孤獨了呢?
九百多年來她高高在上,孤冷自矜。
等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其實很辛苦。
她是囚樓中的那個人啊,她是罪在不贖的囚徒。
不贖城里全都是惡人,她是最惡的那一個,她是罪人的君主。
但還是有人對她,伸出了手。
有人站在燦爛的金焰里,告訴她,會有光的。
我即是光。
“我”即是光。
以前她看風看雨看云看星星。
現在她看祝唯我。
她最喜歡看祝唯我的眼睛。
眸如寒星。
但比星星更好看。
光就在那里。
此時此刻祝唯我為她折槍。
那是祝唯我珍若生命的薪盡槍。
此刻她感受到一種清晰的痛苦,聽聞了靈魂深處的裂響,好像她的心臟和那桿長槍一樣,裂開了。
于是她的指骨也裂了。
她的腕骨,她的小臂…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出現了裂紋。那是金軀玉髓的神臨之身,也根本不足以承受洶涌力量的表現!
世間豈有壽過五百一十六年之神臨?
青史豈有壽過九百之神臨?
唯她凰今默!
此一時令天地都顫栗的力量澎湃在她體內。
亙古未有的神臨之力咆哮在金軀玉髓中。
手中鳳翅刀一顫,清越作鳳鳴。
她以遠超神臨層次的力量,以她無比強橫的神臨之軀都無法容納的力量。
先裂自身,再破天地演!
她那張冷艷至極的臉,也生出了裂紋來。
那是一種規則層面的破裂,因為碎掉了光,所以顯現為幽黑色。
那些裂紋非但沒有讓她變得丑陋,反而讓她多了一種脆弱的美感。
她像是一支琉璃所制的黑色薔薇。
極冷,極艷。
極脆弱,極美麗。
她的刀光好冷,好孤獨。
好像永遠也不會有人懂,永遠也沒有人明白她。
她在等待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結果,在眺望或許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流星。
這樣的刀光!
像是縱橫交錯的明月之線,遍布了整個不贖城的上空,將鐵退思籠罩。
她在自身的崩潰中,斬碎了天地演之局。
令天工真人鐵退思也為之動容!
一時間,整個城市的上空,都被縱橫交錯的刀光所籠罩。
立在這混亂之地的不贖城,第一次有這樣的刀光照耀。
它們渺小時像凰今默臉上的裂紋,似是絕世美人某種不經意的妝花。
它們膨脹時像是一個巨大的網格罩子,像是一個線條鋒利的鑄鐵棋盤。
砸了下來,好像把這個世界都切割了!
空氣是碎塊的,空間是碎塊的。
刀光和目標之間的所有,全都成了碎塊狀。
強如天工真人鐵退思,在這樣的刀光面前,也不由得臉色一變,后退了半步。
這是一位當世真人,面對神臨修士的退避!
這是足以被記錄下來、被人們傳唱的戰果。
凰今默卻在進。
她面無表情地在前進。
她進步斬刀壓著一位當世真人來斬擊!
天地演瞬間的崩潰,讓鐵退思一時也有些遲滯,他掌控的規則之線,竟然被生生撐爆、而后被斬碎在刀光中。
就算這是一位頂級神臨修士自毀式的攻擊,這種殺傷力,也未免太驚人了一些!
無邊的、碎滅的刀光墜落了。
好像要將一切都毀滅。
鐵退思單手往下一按,空氣瞬間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編織到一起,頃刻凝成了實質,結成一只半透明的、無比堅韌的氣罩,將古怪的墨門少女戲相宜覆蓋在其中。
相較于早就一個個往城外逃奔的不贖城居民。
戲相宜卻也本就毫無懼色。
無邊刀光碎落之前,她正雙手撐地仰頭望天的欣賞這一場戰斗。
鐵退思巧為天工、一手編織的氣罩落下來,也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表情。
她簡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凰今默,欣賞著這位冷艷絕倫的大姐姐,欣賞那孤寂又凋零的美感。
而鐵退思隨手護住戲相宜后,返身又一步,恰與凰今默迎面!
哪怕對方正在澎湃著超越神臨的力量,哪怕對方正在自毀的進程中。
他身為當世真人,也不可能依靠等待贏得勝利。
鉅子有言,若不能擒,即殺之。
這般凋零碎滅的自毀姿態,顯然沒有生擒的可能。
那便殺之!
在她徹底自毀之前,殺了她。
凰今默可以死,但必須是死在墨家的懲罰里。
他大踏步走進碎滅的刀光中。
規則于此已破碎。
他也不試圖再接續。
無邊刀光盡以身受!
鐺鐺鐺鐺鐺!
連綿的交響。
那是超越神臨的力量,與規則的碰撞。
鐵退思身上穿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褐衣。腳下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草鞋。
粗布織就,稻草編織。
不是什么寶具法器。
可在他的編織之下,已是天工!
刀光皆不能破。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左眼微微一跳。
是什么樣的刺痛,讓真人之身有所感?
鐵退思為之轉眸。
他看到了一種具體的鋒芒,正迎向他的視線,剖開他的目光!
在凰今默身現裂紋,以超出神臨極限的力量斬碎天地演時。
被吊在空中的祝唯我,也在一瞬間獲得了自由。
身體出現裂紋的凰今默,當然讓他目眥欲裂。
可如他這樣的人,也當然不會在這種程度的戰斗中,把時機放縱在痛苦里。
他手里握著薪盡槍,槍頭是斷裂的槍桿的截面。
沒有寒芒一點,只有木刺嶙峋。
光禿禿的斷裂槍桿,像它曾經在爐灶里作為柴薪燃燒的時候,那么不起眼,但又那么堅韌,可以捱過三十年的時光,等到懂它的人。
在這樣的一場戰斗里,在此時此刻。
沒有間隙讓祝唯我去撿掉在地上的前半截槍身。
沒有機會讓他去做其它的選擇。
他已然是如神的存在,可是在當世真人的面前,卻也依然孱弱。
他必須面對他這相對的孱弱,可他確信自己絕不渺小!
他仍然進攻!
他就以這木刺嶙峋的槍桿截面為鋒,以己身為槍桿,以燃燒著的三足金烏為羽翼,勢與意合、氣與血合,融身于力,靈識相貫,一瞬間就穿到了鐵退思身前——
恰在鐵退思身撞刀光之時,一槍點向他的左眼!
鐵退思豎起了左掌,恰恰攔在左眼前。
斷裂的槍桿截面,狠狠扎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是干瘦的、有著皺皮的,如此普普通通,甚至不能夠稱得上有力。
但祝唯我這燃燒余力的一槍貫來,竟連皺皮都未能挑破!
實力的差距,并不能夠被意志跨越。
鐵退思握住了這支斷槍,好像也握住了斷槍之后的祝唯我,握住了那金色的火焰,握住了這一整片空間!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已堪破其間奧妙。
這的確是不錯的木材,鑄成這個樣子…機緣巧合之下才能成就名槍,手法太粗糙了一些,實在可惜。
若不是的確養出了靈性,他連這一點可惜的情緒都不會有,只會覺得太糟踐。
何為天工?
他問出了聲音。
“何為天工呢?”
鐵退思五指合攏握住這斷槍截面,握住了與此槍相連的關乎于祝唯我的一切,這支槍桿以驚人的速度在他手上重新構造,木紋分裂,枝蔓橫生。
難以計數的木的線條,如絲如縷,似蛇似滕,反過來向祝唯我束去。
瞬間就將其裹成了一只木繭。
谷表面光滑,如自然生成。自然得仿佛祝唯我本來就是一只蠶,本來就會作繭自縛!
此為天工!
木繭之中是無光無氣無聲的世界。
祝唯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不能夠再感知。
他在這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方向的茫然中,還在盡其所有的燃燒。
他幾乎把牙都咬碎了,血液如潮信,撞來又撞去。渾身的筋肉都繃到極限,像一張拉滿了的弓——
可都不能夠再掙脫。
那一次掙脫天地演而折槍,已經是超越了潛能。
對于鐵退思這樣的當世真人來說,現在只不過是將那份力量再拔高。拔高到這個小朋友跳起來也夠不到的位置…
然后縛緊。
祝唯我整個人猛地一僵,連靈識都給定住。
五識皆寂。
那沸騰在木繭之外的金色的太陽真火,熄滅了!
鐵退思毫不吝惜展現一位當世真人的力量,他絕不介意讓世人知曉墨門的強大。
但在這個時候,一線冰冷的刀鋒,貼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豎切下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自上而下剖分。
他當然不可能忽視掉這樣的一刀,但也的確有些訝異——竟然讓一個神臨修士貼近了這般距離!
此時人在咫尺,刀近毫微。
鐵退思沒有別的動作,只將自己的額頭往前一送。
以額觸刃!
如深山撞老鐘。
刀鋒定在額頭上,竟被反彈了半寸。
此刀竟未能破!
“真人之軀,也是你能斬?”
鐵退思厲聲而喝,順手一巴掌,已將凰今默刺向丹田位置的另一刀拍飛。
手掌拉回來的同時,也傾斜。
傾斜成一記手刀,自下而斜上,將凰今默整張臉,從脖頸至頭皮,全都斬開!
像是一個瓷瓶碎裂了。
這大自然至美的造物,在此刻被殘酷的摧毀。
這種一種讓人忍不住心碎的、美的凋零。
這樣的結局,或許從她身顯裂紋那一刻起就已經注明。
絕艷世間的不贖城主,死前仍然穿著她最常穿的那一身黑色華裳,像是花瓣凋落。還在半空時,氣息已寂滅。
鐵退思遙拉空中的木繭,驕傲無比的祝唯我,此時正在繭中。
他或許感知到了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或許并沒有——真不知哪一種更殘酷。
總之他沒有任何動靜。
在代表墨門的當世真人面前,竟然還敢負隅頑抗,今天發生的這一戰,讓鐵退思稍微有些不滿意。
以及他雖然對于墨驚羽沒有多少情感,但也難免為墨門的威嚴受損而有怒意。
不過現在都結束了,也沒有什么好縈懷。
“我們只能活捉這一個回去了。”鐵退思低頭對著地上的戲相宜道:“相宜啊,收拾收拾…”
他截斷了話語,猛然回頭!
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凰今默正在墜落的那具尸體,在半空中竟然騰起了赤色的火焰。
那火焰又急又烈,只是一卷,便將整具尸體都吞沒。
赤色火焰收為一個拳頭大小,又驟然鋪開,鋪開成一個巨大的火球,在不贖城的上方熊熊燃燒!
其間尤其炙烈的位置,甚至于隱隱染成了黑色!
有隱約的鳳影映照在半空。
在死的寂然之中,有生的萌動。
在無盡的寂滅里,有神圣的變化在發生。
鐵退思看著這個巨大的火球,像是看到了一面鏡子。
鏡子中有另外一個世界。
而這赤焰中的黑炎漸漸擴大,漸漸勾勒出一個具體的輪廓。
如瀑的黑發,孤冷的鳳眸。
微抿的唇,完美的身段。
冷艷絕倫的凰今默,身披黑色華裳,如仙如神,自那火焰中重生了!
堂堂天工真人鐵退思,有著無法掩飾的震動。
洞真之境,洞見真實。
他絕無可能被一個神臨修士所欺瞞,所以他剛才一定是真正殺死了凰今默。
所以此刻的凰今默…
也是真真切切的已復生,自死而生。
這是傳說中的絕巔神通——鳳凰涅槃!
不死之神通!
凰今默跟莊高羨對峙時,說她可能是唯一一個可以搏殺真人的神臨修士。
她在天工真人鐵退思打上門來的時候,直接以生死相論。
都是因為這一點。
因為她有這不死的神通!
幾乎是在鐵退思醒覺過來的同時。
凰今默的身影已迫近。
“放開你的臟手!”
此時她的鳳翅刀已經跌落地面,所以她是兩手空空。
她兩手空空但她鳳眸中的殺意如此清晰,她的腳步如此堅決。
她沖向鐵退思,仿佛根本不知何為當世真人!
她知曉何為當世真人。
可這個當世真人,不知道何為凰今默,不知道誰是凰唯真!
這個墨家出身的所謂真人,怎么敢那么牽著祝唯我?
怎么敢如此撩撥她的憤怒!
凰今默那染著黑色蔻丹的美麗雙手,就在鐵退思的面前如花綻開。
花開一世界!
風霜雨雪,落葉飛花,碧空雷霆,怒海孤舟…
幾乎無窮無盡的意象此起彼伏,此生彼滅,融為一爐,合成一個世界,盡在一印中!
此乃凰唯真所傳無上印法,山海典神印!
姜望所學之畢方印禍斗印,也只是其中兩種。
大楚三千年來最風流,昔年凰唯真,仗之以縱橫天下!
凰今默雖然遠未到當年凰唯真一推八百七十一印的境界,這九百多年的時光里,卻也斷斷續續累積了三百六十五印。
這是一種簡直無法形容的力量。
是此方空間此方時間都難以容納。
她金軀玉髓的身體也根本無法支撐,在印出的同時已經開始毀滅。
但是在毀滅之前,她的印法已經臨身!
這如何只是一雙手?這是泱泱大楚的無盡風流!
鐵退思五指一握,可規則之線根本無法凝聚。
他后步而撤,可堂堂當世真人,竟也一下撤不開!
那幻生幻滅的輝煌世界,在那雙美麗至極的手中,不斷演化,不斷推進。
而終于撞至他的面門。
在此千鈞一發之際,鐵退思反覆五指,蓋住了自己的臉。這一瞬間無法再保留!元神立在元神海,叫天地受命,見萬法本真。
天工巧為,在萬分之一的剎那里,將空氣編織成了盾,將元力編織成了墻,將空間編織成了鎖!
凰今默的印法落下了。
空氣編織的天工之盾,一瞬間被打穿。
元力編織的天工之墻,頃刻已崩解。
空間編織的天工之鎖,一觸即潰!
凰今默的印法壓在了鐵退思的五指上,按住了他的面門,還在往里按!好像要將這一顆真人的頭顱爆掉!
勁力消失了…
那難以形容的恐怖力量,只輝煌了極其短暫的剎那,便已經消散。
凰今默連人帶印法,已經消失得干凈。卻是自己無法承受這等極限的印法力量,在印死鐵退思之前,先一步身死。
鐵退思緩慢挪開覆面的五指,竟然覺得脊背有些寒涼。
他這五指的指骨,已經明顯有凹進去的痕跡。
對于任何一位當世真人而言,神臨都不夠強大。
但是一個身具不死神通的神臨,就連真人也不可能忽視。
神臨的攻擊通常也的確很難跨越規則的鴻溝。
可凰唯真傳下來的力量,尤其是在凰今默能夠倚仗不死之身無限拔催的情況下…的確有殺傷真人的可能!
實在是挑戰常識,實在是超乎想象。
這樣的神臨強者,古今難再尋。
他好不容易陪著戲相宜出來一趟,接到鉅子令順手執行個任務,竟然就碰上了。
鐵退思也不知這是自己的幸運還是不幸。
就在他的這種警覺之中。
那赤色的火焰再一次燃燒在空中。
一卷卷過尸身,俄而收縮又鋪開。
赤焰之中見黑焰,自此死地而見新生。
凰唯真那美麗的輪廓再一次清晰起來,鳳眸冷芒,長身孤寒。
這樣的一位修士,雖然只是神臨境界,可要如何應對?
如何擒殺?
鐵退思雖然還不至于畏懼,但也終于感覺到了棘手!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地面街道上的那個少女一眼。
此時偌大的不贖城,幾乎已是空了。
在這里生活的形形色色的惡人,根本不會在乎誰。那些罪衛就算想做點什么,又能做點什么?
正在沖擊武道二十一重天的魁山不在,不贖城剩下來最強的副統領連橫,連個拔刀的姿勢都沒有擺出來,現在還暈厥在那里——也沒有誰逃走的時候想著帶上他。
所有人都清楚,墨門是何等樣龐然大物。而一位當世真人登門罰罪,又代表著什么。
完全可以說,不贖城毀于今日矣!
留下來只有陪葬。
此時此刻的不贖城中,唯有面涂油彩的短發少女獨坐地面。
在天工所織的氣罩中,悠閑地欣賞戰斗。
微妙的是…
前些天蕭恕用四十天時間沖擊神臨,也是在這里。
也是在這條長街。
當時的凰今默和祝唯我,都只是高樓上的看客。與祝唯我坐在一起的,是齊國的青羊子。
當時的蕭恕最后失敗身死。
現在的祝唯我被囚在繭中。
現在的凰今默剛剛又復生。
而現在的姜望…
整個不贖城的范圍里。
所有的人,都逃奔往城外。
而在城外的荒野中,有一個斗笠蓑衣的身影,正逆著人潮的方向,往不贖城的方向疾馳!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
人皆向生。
何以獨他向死而行?
與千萬人相反的方向,寫滿了孤獨,也寫滿了勇氣!
然而有一件殘酷的事實是…
撲火的飛蛾,從來并不重要。
沒有誰會在意它們的生死,沒有誰會在意它們來不來。
燈亮著,從來就不是為了等飛蛾。
燈燃燈滅,從來與飛蛾無關!
在許多個長夜里,撲火飛蛾皆死盡,人們吹熄了燈。
還有很多飛蛾在窗外,沒頭沒腦的打著轉…
就在此時這空空蕩蕩的不贖城中。
混亂世界里唯一的秩序所在。
千家閉戶,街巷空空。
短發齊耳的少女仰頭望天,高空之中懸立著孤獨的木繭。
天工真人鐵退思表情凝重,站在木繭旁。
而那赤色火焰里的黑焰,終于再一次摹繪了凰今默的美麗。
她自這火焰中重獲新生,再一次掀起澎湃如海的力量,腳步往前一踏,卻是在鐵退思的認真戒備下將身一轉,疾沖地面——
“放開祝唯我,不然殺你門人!”
叱言有怒,勝人有力。
纖纖玉指張開,再一次按下山海典神印。
一印一世。
一百零八種印法合成這一印,乃是山海典神印中的一個大循環,在神臨層次也足夠橫推,對這樣一個小女孩,更沒有失手的道理。
戰斗到此刻,凰今默已經觸摸到了鐵退思的力量。她的力量也正在被這位當世真人所熟悉。
一位“洞真”的強者,對力量的洞察和適應,是極其恐怖的!
她乍然復生的那全力一擊山海典神印,未能擊殺鐵退思,此后再想成功,已是千難萬難。
神臨與洞真之間,終究是有一個大境界的鴻溝。
轉變思路,以人質相脅,非是她的性子,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過決心既然已下,她也絕不會留手。
這個世上沒有太多人值得她考量。
凰今默絲毫不理會自身的防御,甚至于本就是以身為墻,在阻隔鐵退思有可能的救援方向,如此一印落下來,快絕,強絕,狠絕。
逼得鐵退思必須第一時間做出決定!
用祝唯我交換他帶到這里來的墨家門徒,還是眼睜睜看著這個門人死去?
然而…
對戲相宜明顯十分緊張的鐵退思,此時卻根本連腳步都未移動一下,他也完全沒有放開祝唯我的意思。
甚至于那天工所織氣罩下的短發少女,也只是燦爛一笑。
好像她仍然是在看戲,并未入得局中。
她臉上的油彩有紅黃綠三色。
兩邊是各三道斜紋。
像是虎須一般。
此時她看著凰今默,像是在跟這位美麗的大姐姐分享她的心頭之好:“我墨家曾以‘啟神計劃’,創造出了三尊真人級傀儡,名為‘天志’、‘明鬼’、‘非命’。”
她仰面正對姿容冷艷的凰今默,手上靈巧地結出一個道決。
很平靜地說道:“這一尊明鬼…”
她抬手往上舉。
“由我,負責維護!”
就在天工氣罩崩潰的同時。
一道恐怖的虛影,從她背后的銅箱里電射而出。
一瞬間就騰升在半空,結出了具體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