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不愧是舊旸皇室秘傳的超品道術,絕對有定鼎乾坤的作用。在這場戰斗中,亦在恰當的時機里,定下了戰局勝負。
但是姜望非常清楚,他其實在劍術的對決里,已經輸給了寧劍客。
誠然他現在的道途并不足夠清晰,也不夠完整。僅僅是信字樓的道途之劍,還算不上他最強的劍術手段。他也相信。自己在劍仙人之態下統合五神通之力所斬出的傾山一劍,不是寧劍客所能接得下的。
然而在戰局中的表現就是如此。
他意圖以劍術結束戰斗,卻在劍術的對決里,輸了不止一籌。
他自認為已經非常重視寧劍客,但還是因為在內府層次壓倒性的優勢,對寧劍客的劍術有所輕忽。
這給他敲響了一記洪亮的警鐘。
這個世上不是只有他姜望在努力,也不是只有他會進步。
像寧劍客這種天資絕頂、又有著深厚背景的人物,在師門強者的傾心指點下,一日千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姜望收劍入鞘,熄滅了五府之光,由衷地贊道:“你剛才那一劍,簡直神鬼莫測!”
寧劍客的表情很平靜,也或許是這張捏造出來的、過分平庸的臉,本就不適合做什么表情。
總之她只是抿了抿唇:“但我還是輸了。”
“論劍術是你贏,分生死是我贏。”姜望坦蕩地道:“我們這一次可算平局。”
寧劍客的眼神明顯柔和了些,畢竟她閉關那么久,苦研劍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面前這位對手帶給她的巨大壓力。可以說姜望的評價,在某種程度上,是認可了她的努力。
她謙虛道:“其實…”
她本想謙虛地說,其實我是占了師承的便宜,你的道途之劍已經非常清晰,如何如何厲害…
但剛說了“其實”兩個字,便聽到這家伙道:“但是下次就不一定了。”
姜望信心滿滿地看著寧劍客:“下次如果你的劍術沒有太大進步,我只用劍術就能擊敗你!”
“呵,是嗎?”寧劍客咬牙道:“那就拭目以待!”
“那既然這次算是平局…”姜望很認真地算起賬來:“四品論劍臺使用一次耗功兩百點,等會我主動認輸,你回去后轉讓一百點功給我就行。太虛幻境里我的名字叫獨孤無敵,別忘了。”
“不用了。”
“你別跟我客氣,區區一百點功而已,我真的對你的劍術很佩服!欸!怎么走了?”
寧劍客已經主動認輸,離開了論劍臺。
姜望站在原地,只覺得莫名其妙。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大方了。
因為按照太虛幻境規則,他本來是贏了的那個人,半點功都不用出的。現在他都愿意平攤一半的論劍臺使用費用,還待如何?
寧劍客劍術是很好,戰斗的韌性也很不錯,就是這個脾氣啊,實在不好評價…可能這就是天才的怪癖吧!
回到福地空間,姜望默默地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功,盤算著還要多少才能繼續升華已有道術。順便回了左光殊幾封信,約定了去楚國的時間。
令他意外的是,他再一次收到了寧劍客的信——
“你現在外樓境排名多少?”
姜望實話實說:“打得不多,目前還沒進前百。”
“應該沒輸過?”
“沒輸過。”
“你可以多分配一些時間在論劍臺里。我很期待你戰力全開的表現,非常期待你和現在的太虛外樓第一交手。”
姜望來了興趣:“那個人很強嗎?”
“非常可怕。”
“你覺得那個人比我最巔峰的狀態還要強?”姜望問。
寧劍客回信道:“我不能論定你們的勝負…但是我也跟他交過手,僅從我自己的感受而言,他帶來的壓迫感,確實比你要更強烈一些。”
姜望更覺得有意思了。
他可是在星月原戰場上,正面擊敗了景國的陳算。雖然那一劍有借用玉衡星君之力的因素,但斬得戰場上景國天驕皆低眉,卻也是事實。
從那時到現在,又是幾個月過去了。
以他的進步速度,自是一日強過一日。
這些寧劍客不會不知道。
他和寧劍客剛才的交手,遠未展現巔峰戰力。這一點寧劍客也不會不知道。
但她竟然還是覺得,現在那個太虛外樓第一,會比他姜望更強一點。
而且這個人,必然不是重玄遵或者斗昭,也不是觀河臺上成名的任何一位外樓天驕。不然寧劍客不會是這種神神秘秘的語氣。
“這個人是什么底細?”姜望好奇地問道。
不多時,寧劍客的信飛了回來:“他名易勝鋒。在太虛幻境里和太虛幻境外,都叫這個名字。是南斗殿的高徒,前些日子南斗殿來我劍閣問劍,我與他有過交手…我確實不能及。”
南斗殿和劍閣,都是南域有數的大宗派。
當然以南域之大,肯定不止這兩大宗派。還有東南交界地域的三刑宮、西南交界地域的須彌山,以及龍門書院、暮鼓書院、血河宗等等…
整個現世范圍內,應是南域的頂級宗門最多,這當中有很多歷史性的因素。
但是對姜望來說,什么南斗殿,什么劍閣,并不關鍵。
關鍵的是寫在信里的那個名字。
他記得那個名字。
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遠到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
在他童年里,有一個常與他以木劍相斗的兒時好友。
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并不為過,而在仙緣降臨時,他被那人推下水中,險些溺死。
那個人的名字…
就叫易勝鋒。
想不到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竟然是在這個時候,是在這種情景下。
他當然預想過,在他天下知名的時刻,那個人也會在現世某個角落,聽聞他的聲名。
他知道以那個人的性格,絕不會服軟,絕不會縮頭,他知道只要都走在修行的遠途上,他們總會有一天遇見。
可他的確沒有想到,那一天來得這么快。
太虛幻境的搭建和擴張,大大加強了現世修行者的交流,加速了各路天驕的碰撞,也讓現世各域的遙遠距離,輕易被跨越。
那個人,好像也成長為了很強大的存在啊…
姜望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好像陷在水中,那種窒息的感覺,原來從未淡去。原來從未忘記…怎能忘記?!
眼前又一次出現…那白發修士縱劍離去的光影。在水波粼粼中,是那樣的森冷決絕。
真的是久違了,這一場舊夢。
遠在劍閣的寧劍客,等了很久,都不曾等到姜望的回信。
忍不住又傳信過來:“你認識他?”
姜望睜開眼睛,鋪開信紙,很認真地回信道:“會認識的。”
字字如劍。
鋒芒畢露。
“今天就走么?”葉青雨問道。
“是,早就該去了。”姜望規規矩矩地坐著,眼睛看著不遠處正和蠢灰打鬧的妹妹,嘆道:“這世外桃源,終非俗人能久駐。”
葉青雨輕聲道:“世上誰不是俗人呢?”
姜望沉默了片刻,道:“我有萬事纏心。”
葉青雨并不試圖開解他,只道:“可惜了。你教的道術我還是有些不熟練。”
“八音焰雀是有些復雜,不那么容易掌握。”姜望溫聲道:“回頭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就寫信問我,我會及時回信的。”
“好。”葉青雨微笑以對。
“哥!”姜安安邁著小短腿跑了過來。
蠢灰邁著更短的腿,緊跟其后。
姜望笑眼溫柔地看著妹妹,只見她跑到近前來,小手背在了身后。
“你跟青雨姐姐講完道術了么?”
“怎么?”姜望笑道:“你也想學?游脈境可學不了哦。”
他又想趁機講點大道理,激勵一下妹妹努力修行。
姜安安已經果斷搖頭:“不是不是。我每天已經學得可多了!”
蠢灰也跟著使勁搖頭,搖得不斷掉毛。
姜望有些好笑地道:“那你關心這個干嘛?”
姜安安就這么背著小手,走到姜望身前,直接往前一倒,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里。悶聲道:“那你不是今天就要走了嘛。”
原來她不是跟蠢灰玩耍得忘記了,而是很懂事的不愿影響姜望跟葉青雨修習道術。
這讓旁邊的葉青雨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姜望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溫聲道:“哥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在凌霄閣好好修行,哥哥有空就會回來看你的。”
姜安安抬起頭來,仰看著哥哥:“哥。”
姜望低頭溫柔地瞧著她:“在呢。”
姜安安把背著的手,繞到身前,兩只小手在姜望面前緩緩拉開,一條青色的玉腰帶,就這么捧在了手中。
她笑吟吟地捧起玉帶,脆生生道:“提前祝你生辰快樂!”
姜望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即將到來的元月二十八,就是他的生日了。
他幾乎忘了。
但今年七歲的姜安安記得。
姜望笑著起身,把如意仙衣擬現的腰帶褪去,認認真真將妹妹送的這條腰帶纏上,低頭左右看了看,十分滿意:“我妹妹的眼光可真不錯!”
“嘿嘿。”姜安安很是驕傲地道:“我可不是用你的錢買的噢。”
姜望當然每次都會給妹妹一些零花,但姜安安自己也老早就會給師兄師姐跑腿“掙錢”了,自己的小錢兜,充實得很。
“我太喜歡了!”
姜望拍著玉腰帶,愛不釋手。
姜安安笑得眉眼燦爛。
蠢灰獨自在地上打轉,轉得非常歡樂,也不知是因為什么。
葉青雨滿眼笑意地看著他們。
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也是世間美好的歸處。
一大一小兩位美人,還有一條蠢狗,送別了青衫飄飄的姜望。
看著他大步而去,逐漸消失在天邊。
這樣的離別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姜安安雖然仍是不舍,卻不會再哭鼻子了…畢竟她已經是一個七歲的游脈境修士!
葉青雨牽著姜安安的小手往回走,蠢灰渾身是勁地左右蹦跶著,完全沒有對它的原主人表現出一絲留戀。
“青雨姐姐。”姜安安好奇地問道:“我哥教的道術很難嗎?”
“還行吧。”葉青雨語氣輕松地道。
食指輕輕一彈,一團流云忽然炸開,炸成數之不盡的云白色雀鳥,“嘰嘰喳喳”地叫喚起來。
那聲音漸而統一,奏為動聽的樂聲——
叮叮咚咚…
砰砰鐺鐺…
樂聲極動人,而云雀極美。
是為道術,八音云雀!
“好漂亮!”姜安安驚呼。
蠢灰則汪汪汪地叫了起來,齜牙咧嘴,十分憤怒的樣子,大概覺得那些云雀是在跟它吵架。
“不對呀。”姜安安忽地反應過來,歪頭看著葉青雨:“你這不是會了嗎?怎么還老要我哥哥教哇?”
葉青雨面無表情地散了云雀,淡聲道:“不太熟練,所以要多學多練。”
又低頭看著姜安安:“修行就是這樣,不能因為會了就偷懶…所以你字練了嗎?”
姜安安倒吸一口涼氣,忽地驚道:“葉伯伯!”
“叫誰都沒用。”葉青雨緊緊抓著她的小手,就要親手押赴“刑場”,一邊往前晃了一眼,結果竟然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老父親。
只見葉大真人青簪白衣、仙氣飄飄地…
蹲在一架牛車前。
拉車的老牛了無生趣。
車上堆滿了書。
“您老人家這是?”葉青雨一臉的莫名其妙。
“道術。”葉凌霄一把子站起來,瀟灑地拍了拍身后的書籍:“金木水火土風雷…要什么有什么!都是個中精品,足夠你學個十年八載的。這一車道術要是不喜歡,我還給你準備了一車。別跟亂七八糟的人瞎學,也不知道那些人懂不懂的!”
姜安安不著痕跡地往葉青雨身后躲,這么多道術也太可怕了,若都得學了,得學到八歲吧?哪還有時間玩耍?
葉青雨則皺起眉頭:“你又偷聽我們說話?”
葉凌霄瀟灑地笑了笑:“不存在的。為父只是正好考慮到你的道術積累問題…”
葉青雨手里一帶,便把姜安安拉到身前:“安安就在旁邊,當著小孩子的面,你給我誠實一點!”
“偷?好你個阿丑!”葉凌霄忽地暴跳起來,十分驚怒的樣子:“你又偷魚!”
拔身便已不見,只余渺渺云影…
和滿滿一車道術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