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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燕春回

大熊貓文學    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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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感覺自己像是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在一個幽暗的深夜里獨自前行,跋涉不知多少里,無法計數。

  前不見盡路,后不見來途。

  外不知此方天地,內不察來往恩仇。

  左不見同行者,右不見逆流人。

  這種感覺…

  像一羽浮沉于海,如一鱗暴曬于岸。

  無知無覺,無依無靠。東西不分,南北不明。

  姜望一直是一個很堅定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應該怎么往前走。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局,他都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但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前”。

  他只是在走,一直在走。

  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

  他伸手握不到劍,甚至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當他察覺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于是也發現,他這時已經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在行走。甚至于這種感受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他也都不知了。

  他只是有這樣一個意念——

  繼續行走。

  唯此一念,而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感知。

  不是五識皆迷的那種迷惘,而是包括五識在內的一切感知,好像都已經不存在。

  無望的跋涉最是艱難,最大的恐懼來于未知。

  而這種天地皆暗、此世無光的孤獨,如潮如海,幾乎要將人溺斃。

  每一息都有崩潰之念誕生,于是神魂漸漸消散。像一座高山,不斷落石潰土,因而逐漸“消瘦”。

  衰草殺秋景,細蟻摧長堤。

  “姜小友?”

  恍惚間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幽幽長夜有余響。

  那是一個極微弱但極綿長的聲音,在幽暗的深夜里,本來渺茫難尋。

  但無關于發聲者的是…

  聲音本身很執拗地前行,像虔信徒朝拜神祇,一步三叩往圣山,因而終于被“聽到”。

  雖是空無的世界,聲音一旦出現,便即來赴。

  是謂“萬聲來朝”。

  這聲音喚醒了耳朵,或者在一無所覺的狀態下,提醒了聽覺的存在。

  總之聽覺最先出現,聲音的世界有了輪廓…

  聲音本身帶來的信息,反饋豐富了所知。

  于是一應感知逐漸恢復。

  孤獨的潮水,退去了。

  姜望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熟悉的老臉…

  伸手便去摸劍。

  “你好點了嗎?”

  余北斗一臉關切地看過來,很自然地按住了他的手,幫他把起脈來。

  “你的傷勢很嚴重啊。”

  此時的余北斗,發如銀絲,面有玉光,先時狼狽的姿態全都不見了,但眉頭緊皺著:“心臟都碎了,怎么這般不小心?”

  語氣嚴厲中還有一點親切,責怪中還有一點關懷。

  姜望有一種很想要呸他一口的沖動,但一時很難想起來,自己那種“很不愉快”的感覺從何而起。

  身體剛從那個空無的狀態中蘇醒,對于信息的梳理沒有那么及時。

  緊接著便感覺到,有一絲絲、一縷縷的溫潤力量,通過余北斗的手落進身體,紛似雨落。

  他向內視之,當然看到了一團聚在一起、將要崩潰的心臟碎片。緊接著便想起了自己的傷勢。

  像游魚歸海。

  所有的記憶都迅速復蘇。

  他觀察著自己的心臟,看到星光之線似雨飄來,在心臟碎片里來回穿梭…竟然將其慢慢“織好”!

  這是一個十分玄奇的過程,星光之線從這個心臟碎片穿梭到那個心臟碎片,兩個心臟碎片竟然就融合在一處,而星光之線也就此消失…

  織心如織衣。

  似雨的星光之線一根根消失,這一顆已經破碎的心臟,卻慢慢復蘇,直至強勁有力地跳動起來。

  咚咚,咚咚。

  統合著血液的流動,向已經僵硬的四肢百骸提供力量。

  心源既復,萬物新生。

  姜望感受著身體里重新涌動的力量,也重新感受著這個世界。

  “腿我也幫你接上吧。”余北斗很是關切地道:“你的斷腿保存了嗎?”

  “在儲物匣里。”姜望回道。

  “拿給我。”余北斗溫聲道。

  姜望自儲物匣中取出那只斷腿,余北斗伸手接過,二話不說,直直按在了他斷腿的創口處。

  用斷肢撞創口,竟然有一種刀槍對撞的激烈感。

  驟生的疼痛讓姜望眉頭抽搐,但在下一刻,一種溫潤的感覺就已經取代了痛苦。心臟修復的一幕再次重現,不多時,斷掉的那條腿便已完好如初。

  “來,耳朵也給我,我幫你好好治治。”余北斗又道。

  姜望依言給了,下意識地道:“謝謝啊。”

  話一出口,才感覺有哪里不對…

  我腿是為什么會斷來著?

  “不用這么客氣,咱們是忘年之交,朋友間互相幫助。”余北斗隨口說道。手上如故施為,為他接續斷耳,

  心臟、斷腿、斷耳,依次恢復,身體里累積的其它暗傷,都逐漸消解。姜望的五識也越來越清晰。

  “完整”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讓他幾乎想要立刻起身,舞一套劍法。

  于是眼睛情不自禁地看準了余北斗的咽喉。

  “好點兒了嗎?”余北斗一臉親切地笑道:“年輕人要注意身體,不能太沖動,沖動就很容易出事,明白嗎?”

  姜望默默地想了一陣,把視線挪開,開始觀察環境。

  他發現他大概還是在先前的洞窟中,只是此時的洞窟已經大不同。

  石柱、血魔、血溪,全都消失不見,洞頂上竟然有一個窟窿,洞穿了高度難計的高崖,透著遙遠的天光。

  整個斷魂峽都被某種力量擊穿了!

  姜望從地上坐了起來,而余北斗正蹲在旁邊,衣擺都拖到了地面上。

  他沒有看余北斗,而是怔怔看著那個窟窿。

  這窟窿只有嬰兒拳頭大小,洞壁光滑得沒有一絲起伏。

  沒有劍氣,沒有劍痕。

  但姜望仍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這是一柄劍貫穿山崖的結果!

  “很可怕吧?”蹲在旁邊的余北斗,也抬起頭來看那個窟窿,冷不丁出聲問道。

  他好像完全猜得到姜望在想什么,并肯定了姜望的想法。

  此洞乃劍創。

  “誰留下來的?”

  姜望意識到在余北斗那一掌按下來、自己陷入那種空無狀態后,洞窟中又有什么驚人的變故發生。

  但問題出口,馬上又很謹慎地補充道:“我方便知道嗎?”

  余北斗卻沒有回應這個問題,而是瞧著那個透著天光的窟窿,自顧自地嘆了一聲:“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當年縱橫時代的飛劍三絕巔,怎么會不可怕?”

  飛劍三絕巔!?

  姜望心生震動,一時失神。

  余北斗轉頭問他:“你知道?”

  “有所耳聞。”姜望迅速平復心情,說道:“聽說是橫壓飛劍時代的三部最強劍術,合稱三絕巔,只不知是哪三絕巔?”

  余北斗語帶慨嘆,似有緬懷,似有傷感:“一者曰,唯我劍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一者曰,無我劍道,無我故無敵。一者曰,忘我劍道。物我兩忘,天人合一!”

  他再一次看向那個洞窟頂部的那個小洞,語有余悸——

  “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九大人魔之首,忘我人魔燕春回一劍飛來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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