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地點距離臨淄城還很有一段距離,雖然是直通臨淄的官道之一,但大概因為蘇奢事先有所布置,很久都沒有什么人過來。
姜望急著趕回臨淄,沒有收殮尸體的心思,地獄無門的人更不會在意這些。
原地只有蘇奢的無頭尸體,和地上那一堆木屑和血肉擠在一起的“事物”——那原本是車夫和馬車。
普通人的生活或許大部分時間都是安定的,但同時也沒有抵御意外的能力。
在地獄無門的人和姜望各自離開之后,在那堆木屑血肉混合的“事物”之下,地底不知多深的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的金元寶虛影緩緩升起。
升到半空之后,“金元寶”由虛轉實。
而后從中間裂開,露出閉目躺在里面的人。
若是尹觀折返,恐怕會再殺他一次,因為他是蘇奢。
地上的尸體還在,被尹觀親手轟爛了腦袋,顯得如此不真實。
此時的金元寶,像一個“棺材”。
這個“蘇奢”的面容也比以前蒼白許多。
他緩緩睜開眼睛,漂浮立起,隨手將那枚金元寶縮小收回,看了一眼地上屬于自己的尸體,沒有太多表情地飛離了這里。
到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做出了聚寶商會建立以來最糟糕的決策。
從單純的利益上考量,選擇重玄遵沒有問題,但他不應該先跟重玄勝合作,反過來又踩重玄勝一腳。或者要踩,也應該直接踩死,而不是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在重玄遵面前翻不起浪花。
所有人都低估了重玄勝,也包括之前投資過重玄勝的他本人。
他當時壓寶齊陽戰爭,是重玄勝找上門來談的合作。明里暗里,聚寶商會都是沖著重玄褚良下注。
他當然知道在重玄遵的光芒下,重玄勝還能有那樣堅定的心氣和手段,有多了不起。但他的確更多將其歸功于重玄褚良的指點,而重玄遵實在太耀眼了。
當然這些事已經過去,沒有再追悔的必要。
作為親手將聚寶商會發展到如今規模的人物,蘇奢有足夠敏銳的洞察力。他實際非常清楚,自從許放在青石宮外剖心坦肝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重玄勝下的兩步棋,無論是將重玄遵送進稷下學宮,還是以許放為劍,都是神來之筆。
在殘酷的皇權斗爭中,聚寶商會就算實力再強一倍,也顯得很脆弱。更別說他被直接劍指住命門。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在考慮退路。
聚寶商會那樣大的產業,要割舍下去,需要非常可怕的決斷力。而他毫不猶豫的那樣決定了。
當齊國各大商會紛紛趴在聚寶商會的傷口吸血時,除了四海商盟和重玄勝之外,更多的利益其實是被一些小商會聯合起來吞下了。而這些小商會背后,其實都是他蘇奢本人。
他通過左手倒右手的方式,完成了資源轉移,當然,在這個過程中,無可避免的損失巨大。十不存一,但畢竟存下了一些。
此后裝死不出,多番掙扎,不過是金蟬脫殼前的表演罷了。
當然,他亦是的確在用盡全力的“掙扎”,不如此不可能瞞得過重玄勝,更不可能瞞得過四海商盟的慶嬉。
能夠讓聚寶商會直接起死回生當然更好,畢竟這塊招牌本身就是價值無可估量的財富,不能的話,也就只好放棄。
此后代表何國舅的曹興退出,一下子讓聚寶商會所有的抵抗瓦解,偌大商會幾乎一夜之間崩塌。
蘇奢心知肚明,失去了聚寶商會,以他外樓境巔峰的實力,也無法保全自己。無論是重玄勝和還是慶嬉,抑或其它參與瓜分聚寶商會的勢力,沒有人能夠放任他活著。
所以他的第二步棋也就不得不下。他必須“死”,那么他需要自己控制“死”法。
要直接殺死重玄勝這樣的頂級世家子,在臨淄城里根本不可能有機會。
于是他把視線轉到姜望身上。
從即城回臨淄的姜望無疑是一個好目標,一來他本身沒有什么背景,二來他與重玄勝相交莫逆。殺死姜望本身就是斷重玄勝一臂,同時放出一些線索,能夠把重玄勝也引過來也說不定。
先殺姜望,再殺重玄勝。然后在重玄家的報復中以死脫身,從頭來過。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計劃。
只要換個身份,以那些小商會為基礎,相信憑借自己的能力,未必不能夠再造一個聚寶商會。
只可惜時也運也命也,之前的聚寶商會,眼看就要將日薄西山的四海商盟踩在腳下,卻被抓住要害,三兩下給肢解掉。重來一次,未必還有那么多機會和可能。
也因此,他對重玄勝的恨意毋庸置疑。
但沒想到的是,居然會遇到地獄無門的人。雖然也完成了以死脫身的大目標,但既沒能殺死重玄勝,也沒能殺死姜望,實在有些浪費這一“死”。
須知假死的代價也很恐怖。
不過,就這樣吧。蘇奢想。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不打算再針對重玄勝。甚至不會對以往的任何一個敵人表露任何一點敵意,仇恨本身即是一種痕跡,他不會留下痕跡。他會以全新的身份,迎來全新的開始。
等他再一次站上巔峰…還會再見的。
姜望獨自趕往臨淄城,心情其實也很復雜。本來在七星樓秘境一舉奪魁,未來的路線清清楚楚,他完全可以借用齊國資源按部就班的變強。
而且這次回臨淄,他是要繼續幫重玄勝的。三個七星世界的磨礪,讓他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
但還在臨淄城外,就被蘇奢來了個下馬威,險些身死。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經歷過在還真觀里躺在供桌底下等死的那段日子,他永遠不想再經歷。
他不想,可他還是被蘇奢輕而易舉地擊倒。
變強的渴望從未在姜望心中消解,但的確因為這又一次瀕死的經歷,灼燒得更強烈了一些。
“我永遠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他在心里這樣默默地對自己說。
讓這天,這地,這四野的風,都來作證。
行進間姜望驟然抬頭,只見高空兩道身影極速趕來。
一個體型肥胖,一個黑盔黑甲,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姜望升空攔路。
“姜望!”
重玄勝焦急的臉色緩解下來,小眼睛里布滿的血絲卻一時無法抹去,他上下打量著姜望:“你沒事?”
“險些就有事。”姜望抬了抬下巴:“你們這是?”
“我得到消息,蘇奢狗急跳墻要對你動手。家族內反對意見很大,我沒能請動叔父,只好自己過來。”
重玄勝三言兩語將事情交代清楚,又瞇起眼睛問:“蘇奢人呢?你沒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