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勝果真什么都沒有說,涉及軍情,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
但能夠透露的信息他已經透露了,懂的人自然能懂。
齊國近期會有大的軍事行動,只是不知,兵鋒向誰!
看來之前曲國鎮邊大將被刺,已然觸動了某些人的神經。作為東域諸國霸主,齊國一動,勢必天下矚目。
而重玄勝所提到的聚寶商會,向來與四海商盟并稱,放眼天下,也是最頂級的商會組織之一。
聚寶商會名字俗氣,行事也簡單明了。向來以“在商言商”為商會綱領,不講人情,只講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因為“銅臭味太重”,而為許多上層人士所不齒。
這其中就以名士許放為典型,其人曾在一次酒后,當著眾多貴族的面,怒罵道:“吾觀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寶商會也!”
并每次見到聚寶商會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
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里,“銅臭”這個詞,都與聚寶商會撇不開。
對此,聚寶商會的會長只說了一句:“熙熙攘攘,為錢來,為錢往!”
未作其它回應。
在主流輿論場里,聚寶商會當然不如有貴族血統的四海商盟。(四海商盟有名譽執事九人,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親國戚。)
但真正掌握權力的人才能夠明白,論起實力,聚寶商會其實隱隱已是齊國眾商會之首。早已將四海商盟甩在身后。
對于姜望來說,這些都可以暫時放下。
在鼠疫初步得到控制的如今,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追擊這次鼠疫的幕后真兇,也就是白骨道!
誠然散播瘟疫的豬骨面者已死,但姜望有理由相信,白骨道方面必有后手。
不然散播這場鼠疫的意義何在呢?難道僅僅是為了殺人?
或者白骨道這種邪教,的確會有滅世的傾向。
但僅靠這場瘟疫,顯然做不到。
事實上若嘉城方面在得知瘟疫發生的第一時間選擇戒嚴全域,讓渡出一部分權力給陽庭,鼠疫根本不至于到現在的規模。
而且姜望自忖對白骨道已經有一定了解,深知這個教派的可怕。無論是手筆之大,還是手段之殘忍,都罕有其匹。
當初小林鎮覆滅,魏去疾借著三城論道設局伏殺白骨道教眾,本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但之后就是楓林城整個城域的滅絕。
永遠不能小覷白骨道!這是姜望時時刻刻告誡自己的話。
對于仇恨目標,姜望愿意報以最大的警惕和戒備,給以最高等級的重視,而后才能有機會施以最徹底的報復。
殺死豬骨面者,只是第一步,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白骨道上上下下,有很多的人可以殺,有很多人等著長相思的問候。
所以現在擺在姜望面前一個最需要思考的問題是:
白骨道當初滅絕楓林城域是為了煉制白骨真丹,現在在陽國散播鼠疫,又是為了什么?
找到這個根由,或許就能挫敗白骨道的陰謀。
或者現在他仍然沒有直面白骨道的實力,但這里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東域,這里是陽國。白骨道在這里一定沒有太深的根基。而他們剛剛引發了鼠疫,天然就是陽庭的敵人。
只要借勢得當,未嘗不能將白骨道的爪牙斬斷于此。
這種涉及白骨道最深層次隱秘的信息很難得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在豬骨面者之后,白骨道會派誰來陽國繼續后面的事情?
從之前與豬骨面者戰斗時其人透露的情報來看,十二骨面最少已經在祝唯我手里死了四個,再加上在楓林城一戰中絕不可能避免的死傷,以及新近死掉的豬骨面者。十二骨面還活著的人恐怕已經不多。
這個人選,會不會從十二骨面中來?又或者是…
姜望握緊了劍,無論是誰!
將青羊鎮諸事安排下去,他單人獨劍,直接越過嘉城,來到了日照郡守府。
說明身份來意之后,倒是受到了頗為熱情的接待。
門子、侍女無一失禮。
進了會客廳之后,日照郡守更是起身相迎——這已經是極高的待遇。
但甫一接觸,姜望便覺大失所望。
蓋因日照郡這位白發蒼蒼的老郡守,寒暄過后的第一句話便是:“不知重玄家預備對本郡援助幾何啊?”
原來這種熱情是因為把他視作重玄家的代表,以為重玄家要對日照郡有什么大額捐助——這當然也有先例。作為宗主國,齊國方面已經專門由禮官行了祭祀之禮,為陽國祈福,同時齊廷也專門調遣了一隊醫修趕赴陽國。
齊國各地對于陽國的自發捐助也都絡繹不絕。
事實上四海商盟采購的許多物資,很多在聽說是用于救助陽國災情后,都是半賣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贈。
這得益于兩國歷來的良好關系,得益于陽國的“忠心耿耿”。
“齊但有伐,陽國莫有不從。齊但有事,陽國莫有不助。”這句出現在外交國書上的話,很多人都記憶深刻。
很多齊人都把陽國人視為自己人。
按理說日照郡守對于郡內百姓所受捐助關心一些也是應當。
但問題在于,重玄家即使要捐助日照郡物資,也不會過日照郡守的手。直接交付給四海商盟無疑是更讓齊人放心的選擇。(當然,有了青羊鎮上的經歷,姜望現在知道四海商盟也不怎么值得放心就是。)
從日照郡守那雙老邁渾濁的眼睛深處,姜望只看到了深不見底的貪婪!
他強忍著不快,說道:“其實呢。姜某此來,是另有目的。”
“哦?”日照郡守一下子就靠回了椅背,眼睛更昏沉了,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不咸不淡道:“不知是何要事?竟大過救災么?”
“姜望此來,是為了避免日照郡覆滅之危!”姜望語出驚人:“不知算不算要事?”
日照郡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大概是見多了危言聳聽的家伙:“怎么個覆滅之危?”
“郡守你可知此次鼠疫爆發的禍源?”
“無非是嘉城越城兩位城主欺上瞞下,本郡已行文申飭。嘉城主已被義士所殺。”說到這里,日照郡守看了姜望一眼,才道:“越城主之后如何,還要再觀其言,更查其行。”
姜望簡直不敢相信,越城城主現在竟然還在職!竟然只受到了郡內的行文申飭!這跟罰酒三杯有什么區別?
他殺席慕南,揭露嘉城鼠疫現狀,豈不是最大的多管閑事,最過的越俎代庖?
至少日照郡守現在說的這句話,其疏離態度就已經很明顯。
其大意不外是“既然不是來談捐助的,那就趁早滾遠點,別礙老爺的事”。
但這時候,姜望只能裝作聽不明白。
“郡守大人!”他說道:“此次鼠疫,乃是由白骨道主導散播的禍事。的確非是天災,正是人禍。但嘉城主、越城主是內患,白骨道卻是起因!這一樁事,不知道郡守知否?”
聽到這里,日照郡守已經徹底沒了興趣。
當即就端起了茶杯,暗示送客:“郡內自有制度,此事倒不由本郡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