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裂發生之前,趙汝成還在府內飲酒。
他向來得過且過,能歇則歇,能懶則懶。
沒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沒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主動或被動的,整個天下兜兜轉轉,也算是一生。
他不想為難自己。
酒至半酣,人已醺醺。
鄧叔忽然出現,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對勁,楓林城要完了,我們必須立刻走!”
轟隆隆!
地裂的聲音在此時炸響。
“等等!”趙汝成一個激靈,頓時酒醒。他絕不會懷疑鄧叔的判斷,也來不及問什么原因、什么事由,只是立刻道:“去明德堂接安安!”
姜望和凌河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唯有姜安安還是個孩子,最為危險。
鄧叔也不啰嗦,抓著趙汝成直接撞破屋頂,如一道長虹經天。降臨明德堂。
眸光略略一掃,他便再次拎起趙汝成,沖天而去。“那個小女孩不在了。”
“救姜望!救凌河!”趙汝成在空中掙扎。
“地災太突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我能夠感覺到,這只是開始。真正的危險一旦降臨,連我都護不住你。”鄧叔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灌入他耳朵:“來不及了。”
大地在下方開裂,房屋在崩塌。
奔逃的、跌倒的、正在死去的人們,從這個高度看下去,渺小如螻蟻。
趙汝成能夠感覺到鄧叔手上鋼鐵般的力量,這只手抓著他瞬息遠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到。
狂風刺得眼睛生疼,刺得淚流滿面。
城道院中。
修士們當然要比普通百姓更早察覺危險。
閉關的、誦經的、演道的,一下子全都混亂起來。到處都是拔身亂縱的人影。
有同窗拉了他一把:“快逃啊凌河!”
有人在大喊:“往城外撤!留待有用之身!”
也有人在高呼:“大家快去救人!我輩修士…”
“救誰啊?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院長、副院長全都不在,除了他們之外,也就只有蕭鐵面有組織全院弟子的威望,但他此時也未出現。
整個城道院里群龍無首,混囂一片。
凌河一躍而起,站在道祖雕像頭頂。
他從來規規矩矩,不肯絲毫逾禮。此時卻情急踩在了道祖雕像頭上,全不顧這種褻瀆的行為會給他帶來什么懲罰。
“我們的一生,是漫長一生!”
他高聲喊道:“我們在城道院修行超凡,已經沐浴光榮!是把這份光榮踩在腳下、丟在身后,還是伸手接住它,你們自己決定!”
說罷,他也不停留。
徑自翻墻越屋,以最快的速度往明德堂方向沖去。
三山城,城主府內。
竇月眉靜坐不語。
不得不說白骨道準備周全,整個楓林城域幾乎天翻地覆,然而一出楓林城域,居然風輕云淡,一片安寧。
所有的混亂、災禍,都被約束在楓林城域里。
外界無從知曉。
無生無滅陣像一個巨大的罩子,將它要毀滅的一切都罩在其中。
然而對身負搬山神通的竇月眉來說,那地龍翻身、山崩地裂的動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瞞得過。
楓林城域太遠且不去說,她作為三山城主也不太可能在危機四伏的時候離開本城域。
但飛來峰的動搖,卻清晰地反應在她的神通種子上。
搬山神通者,不可能不察山事。
然而,她更能清楚地感知到,就在三山城外,有超過五名騰龍境修為的白骨道中人坐守。
對方的行蹤完全沒有掩飾。
就是赤裸裸地威懾,白骨道表明態度,愿意用五名騰龍境強者陪她坐守。
這樣一來,無論發生什么,她都對莊庭交代得過去。
這幾位白骨面者當然不可能是她的對手,但是攔住她一段時間卻不算難。
而且,傾覆飛來峰,難道不是她之所愿嗎?
什么大局,什么冠冕堂皇的未來,又真的及得上她治下活生生的百姓,及得上亡夫的遺愿嗎?
她被莊庭傷透了心。
她的父親、丈夫、兄弟,全都為莊國而戰死了。
莊庭又有什么理由,再讓她一個寡婦拼命?
“傳令下去。”竇月眉道:“封閉城門!”
統領小聲道:“城主,外面…”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朝廷會傳令下來的。既然我們沒有接到命令,那就說明沒有大事。”竇月眉淡淡道:“我們只是不動。不算違命。”
“…是!”
在轟鳴聲中,三山城大門緊閉。
楓林城,城主府中,魏去疾再一次站起。
他這一生,眼中只有功業,腳下只看前途。
放棄了很多東西,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無論如何,今日沒有選擇了。
這是他的城。
這是他的榮譽,他的勛章。
是他一生奮斗過的證明。
如果楓林城沒了,他犧牲過的一切,他的妻子、他的戰友、他的兒子…他所放棄過的那一切,意義何在?
他早已經準備好將一生交付于此。
老死楓林城是一種交付。
戰死未嘗不是。
白骨道陸琰是積年老魔,相較于白骨道大長老歐陽烈,或許名聲不顯。
然而只有真正接觸過的人才清楚,那一雙幽冥之眼的可怕。
外樓境錨定四方星域,接引九天星光。舉手投足,都帶有星穹偉力。
尤其對面還是陸琰這樣的強者。
魏去疾在楓林城經營這么久才勾連上的九天罡風,都被打散了。
他連燃三支紅信,但整個楓林城都被大陣籠罩,消息根本傳不出去。
此時他只能寄希望于鄰城可以及時察覺楓林城域的危局,趕來參戰的同時,聯系莊庭。
這次的襲擊是他始料未及的,爆發之前甚至沒有一丁點預兆。
毫無疑問他對楓林城的掌控出了問題,但這會不是考慮此事之時。
他必須要拖住對手。
無論如何。
不惜一切。
將血咽下,他注意到一個青年修士走來。
余光一瞥,他當然認得出城道院的俊才張臨川。
“張臨川,這里不是你可以插手的!”
魏去疾直接強硬地說道:“去城外軍營聯系主將方大胡子,讓他散開軍隊,搜尋禍源!”
“城主,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張臨川邊走邊說。
魏去疾緊緊盯著空中的陸琰,再次拔地而起。
只將聲音丟在身后:“這話換董阿來說還差不多,你還太嫩了!去城外!”
雖然董阿還未出現,但魏去疾絕不認為董阿這樣的人會棄城而逃。
他必然也在什么地方做著他的努力。
越緘默,越艱難。
唯一的好消息是,白骨道大長老歐陽烈之前在云國鬧事,被凌霄閣主打得重傷瀕死。白骨道里,應該沒有誰能碾壓董阿了。
狂嘯的颶風在空中,魏去疾豎掌成刀,自下而上,如要斬破天穹。
陸琰只得再一次中止引導大陣,眸光掃過,雙手抱錘,帶著整個人往下砸落。
清光與白光相撞。
掌刀與抱錘一觸即分。
有著天外星力的加持,魏去疾再一次被轟落。
“魏城主!”張臨川縱身躍起,似乎想要接住他。
以通天境的修為根本沒可能承受這種程度的余波,瞬間就會被碾碎。
“滾開!”魏去疾又怒又急,董阿怎么教出這么沒腦子的學員?
勉起余力,在空中一折。
但張臨川竟然凌空一踏,再次追上了他!
“不對!”
沒有打開天地門,怎么可能踏虛而行?
魏去疾腦海中剛剛轉過這個念頭,就已經聽到,雷的嘯鳴。
甲等中品道術,雷光爆鳴。
光的速度,遠勝聲音。
因而在他聽到這個聲音之前,他的整個胸腹要害,就已經被爆裂的雷光所撕裂!
狂暴的風行元力涌來,在最后的關頭他還想要做些什么。
但張臨川只是手上一震,雷光乍現而斂,魏去疾的整個身體,就已經無力墜落。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墜入他的城主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