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來啦!”
“導演!”
深居簡出的樓燁這會兒終于出現了。
賀新發現這個黒瘦的小個子男人特別喜歡黑色,黑色的襯衣,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運動鞋,甚至是黑色的襪子。現場拍戲的時候,常常還會戴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你…”
樓燁延續著他一貫的有禮貌,臉上堆著羞澀的笑容,跟馮元征握了握手之后,卻不知道說什么。
好在馮元征大概了解他的做派,忙道:“導演,我過來就是看一看,熟悉一下現場的環境,您忙!”
“怠慢了!”
樓燁點點頭,然后就見他拿出一張紙遞給賀新,同時朝李兵兵看了看,道:“下一場要這個感覺。”
賀新拿過來看了一眼,白紙上就寫著兩個字“曖昧”。
他點了點,順手又遞給湊過來看的李兵兵。他沒再問導演該怎么演,即便就算問了導演也不會回答,只是說:“需要一點時間準備。”
“好!”
樓燁回答的很干脆,用滿含抱歉的眼神朝馮元征點了點頭,然后轉身返回他那間好象藏了寶貝,始終不愿出來的小黑屋子。
樓燁有一點很好,他不象某些導演那樣,在片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動不動就發脾氣罵人,耍盡威風。
他總是很有禮貌,很有耐心,你跟他說需要時間準備,他一般很少催你準備好了沒有,他會很耐心的等著。如果你感到自己準備的時間過長,不好意思再拖下去,尬演,他也不會說什么,頂多就是一句:“你能再演一遍嗎?”
賀新和李兵兵也跟馮元征打了聲招呼,雙雙回到對面樓里的拍攝現場。這里是李兵兵飾演的湯伊玲的公寓,比起司徒的那間小公寓這里顯然要氣派、洋氣的多。
屋里美術師和道具還在緊張的布置現場,燈光師在調試燈光,只有攝影師王玉坐在屋里的沙發上無所事事。
因為在拍攝過程中有大量的手持鏡頭和搖鏡頭,所以不必刻意布置機位,今天這場戲倒是在屋里鋪了根軌道,機器難得被安置在架子上。
賀新進屋的時候正好看到道具師傅抱著一臺唱機小心翼翼地擺放到柜子上,他很好奇。以前在影視劇里經常看到過這種玩意兒,拿張黑膠唱片往上一把,然后把唱針搭在上面就能放出音樂。
不過,這種真實的玩意兒他還是頭一會見。不禁走過去看了看,沒發現有電線插頭啥的,又把唱機抬起來找了找。
“喲,當心點,這個老爺貨廠里就這一臺,弄壞了可沒地方修去。”道具師傅忙小心的扶著唱機道。
“怎么沒有插頭啊?”
“這種老式東西怎么會有插頭啊?”道具師傅用看鄉下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后介紹道:“你看見這個搖手柄沒有,這種是手搖的留聲機,那個時候可是高檔貨,直到解放后還有不少有錢人家用這個。”
說著,他又拿出一張包裝很陳舊的黑膠唱片,一臉得意道:“知道這個是什么東西伐?這是姚莉的原版唱片,這個東西現在可以稱得上是古董了,要不是導演堅持要用原版的東西,我還舍不得拿出來呢!”
“姚莉是誰?”
“姚莉你都不知道啊!哎呦呦,我看儂在北方待的戇特勒!姚莉那可是當年響當當的上海灘七大歌后之一,跟周璇是齊名的,周璇儂總曉得嘍?”
賀新忙點點頭。
道具師神情夸張的繼續道:“《玫瑰玫瑰愛我你》格只歌,儂曉得伐?”
“曉得!”
說著,賀新還特意哼了兩句:“玫瑰玫瑰我愛你,長夏開在枝頭上…”
這首歌可是廣為流傳,去年熱播的《情深深雨蒙蒙》中趙微就唱過。
不過賀新唱起來這個聲音就有些慘不忍睹,只是沒等他剛哼幾句,道具師傅就打斷他道:“不對不對,儂唱的不對,應該是這么唱的…”
說著,這位平時看上去有些古板的五十出頭的道具師傅哼唱道:“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長夏開在枝頭上…”
“噗嗤!”
道具師傅那公鴨嗓子更加不堪,跑調都跑到黃浦江里去了,一直偷偷在聽他倆說話的李兵兵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位有些得意忘形的上海灘老克勒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忙擺手還強自解釋道:“我的聲音是不好聽,但是歌詞是這樣的。”
李兵兵強忍著笑意,抱歉道:“李師傅,不是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啊!”
賀新也在旁邊打圓場道:“李師傅,一會兒她還要弄這個唱機了,怎么放唱片,儂教教她好伐啦!”
話說賀新之所以能跟上影廠的這群中年幕后團隊打成一片,一方面是他沒有架子,另一方面就是他能夠講一口流利的上海話,跟這幫本地人沒有隔閡,更容易能被他們所接受。
李兵兵在旁邊看著心里還是很羨慕的,她雖然在這里上了四年大學,但是跟很多新上海人一樣,待的時間久了,能聽得懂,但是就是不能說。
“小李應該會的噢?”
在道具師傅眼里,李兵兵顯然要比賀新這個土鱉要見過市面的多。
“嗯,我會。”
李兵兵點點頭,說著過去把黑膠唱片放在唱盤上,然后輕輕搖動手柄,再把唱針小心翼翼的放到唱片上。
一陣輕微的唱針劃過唱片的“沙沙”之后,喇叭里響起了布魯斯的前奏,接著就傳來姚莉穩健渾厚的歌聲:“我得不到你的愛情,象冬夜里沒有光明,你不給我一顆癡心,象黑夜里頭找不到那蹤影…”
這是一首節奏感很強的倫巴舞曲,配合姚莉那好聽的歌聲,李兵兵聽著聽著就不由自主地隨著音樂,輕輕扭動著自己的身體,頭也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
賀新也在旁邊跟著她一起扭起來,本來劇本當中就有這么一個橋段:司徒跟著伊玲來到她的公寓,伊玲換了衣服,打開留聲機,在音樂中兩個年輕人翩翩起舞,而窗外大雨磅礴…
權當是排練了。
賀新在中戲的形體課不是白上了,那些個踢腿過頭頂,一字馬之類的高難度的作,如今也是信手拈來。更別說跳舞了,小菜一碟。倒不是說他跳的又多好,但至少混混舞會還是沒有問題的。
不過此時他很自覺的進入角色當中,動作配合著李兵兵,變的稍稍有些笨拙。他主動朝她伸過手去。
這柴火妞還記著剛才賀新對她年齡的調侃,不由朝他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讓他牽著,然后隨著音樂來了個妖嬈的轉身。
突然窗外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幾支消防龍頭已經開始朝天噴射,一絲絲密集的水滴從天而降,如同瓢潑大雨一般。
而屋內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攝影師王玉已經悄然開機了,攝影機的鏡頭對準正在翩翩起舞的他們在軌道上緩緩地滑動。
李兵兵下意識地正要轉頭去看鏡頭,卻被賀新一拉,在面對鏡頭時做了一個“別看”的口型。
柴火妞畢竟也是身經百戰,瞬間了然,根據劇情微微低頭露出一絲羞澀的表情。而賀新因為個子高,稍稍弓背,一邊隨著音樂踏著舞步,一邊目光始終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
所謂表演的三大流派,體驗派、方法派、表現派。表現派,賀新很理解,就是利用技巧來表演,但是體驗派和方法派,他卻至今都沒有徹底搞明白。
比如現在他自覺已經進入到了司徒這個人物當中,但是在面對李兵兵的時候,還是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當初飛到東京給女朋友一個驚喜時的場景,他用自己對程好的情感來替代此時司徒對伊玲的情感。
顯然這是方法派的路子。
反正不管了,他就把自己面前的李兵兵想象成自己的女朋友,看著她的目光漸漸的變的炙熱起來。
而李兵兵此時也正在醞釀情緒,悄然抬頭接觸到他那火辣辣的眼神時,體內那顆活躍的心臟瞬間感覺漏跳一拍,目光如受驚的小鳥一樣,迅速移開,兩朵紅云飄上了她的臉頰。
不得不說這個柴火妞雖說在表演方面的天分一般,卻是個很聰明的人,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是被賀新帶了節奏。
她馬上抓住這個轉瞬即逝的感覺,配合著賀新火辣辣的目光,神情變的嬌羞,眼神飄忽。身影舞動間時不時的去觸碰對方的眼神,但又瞬間飄移,時而低頭,時而忸怩,時而竊喜…
終于隨著音樂落下最后一個音符,賀新拉著她的手稍稍用勁,就見李兵兵婀娜的一個轉身,靠到了他的懷中。
就這樣,賀新環抱著她的小腰,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著窗外…
鏡頭慢慢拉近,最終給到兩個沉浸在幸福中的男女一個大大的特寫。
“卡!”
握著對講機的執行導演終于喊停。
賀新趕緊松開手,同時還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這柴火妞的小腰還挺軟的。然后沖著執行導演吐槽道:“兵哥,以后開機拜托先打聲招呼好吧?別老是弄這種突然襲擊。”
執行導演任兵笑著朝他揮揮手道:“剛才我就是看到你們倆跳舞的這個畫面特別美,才忍不住通知開機的,下次一定通知!”
這時對講機“刺啦”一聲,樓導的聲音終于傳來了:“剛才這段非常好!這場戲我們是不是可以重頭再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