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火華則給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走到另一張單人沙發邊坐下來,才就之前的話題道:“故事雖然發生在30年代的盛海,其實我覺得人并沒有什么大的改變,從人物的角度來說,那個時候的人跟現在的我們還是很接近的,那個時候的麻煩事到今天還是麻煩事。”
賀新聽不太懂,想了想,還是按照自己的路子,問道:“導演,那司徒和丁慧之間是什么關系?”
他已經明確了要出演司徒這個角色,丁慧則是章紫怡要的演的那個抵抗組織的女特務。
“你覺得呢?”
樓火華翹著二郎腿,身體微微側身前傾,一只手靠在沙發扶手上,另一只托著腮幫子,手肘撐在腿上,看著他反問道。
“呃,我就是看不太明白。”
賀新明顯對這種談話很不適應,之前不論是王曉帥還是戴斯杰,在面對演員疑問的時候,總會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更別提關金鵬了,你就是沒有問題,他也會不斷地跟你交流,把他對人物的理解明明白白地擺到你面前,然后讓你順著他的思路走。
“不太明白…”
而樓火華此時嘴里念念有詞著,像是在自言自語,然后便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良久,才見他緩慢地搖了搖頭,遲疑道:“怎么說呢,其實我也說不清楚,他們幾個人的情感、對錯…似乎,嗯,很難用一個判斷來厘清。”
賀新無語地看著他。
“其實這個本子曾經有過一個名字叫《無辜分子》,司徒就是這個無辜分子,他被迫卷入了一個事件,然后事件一個接著一個,他所經歷的事幾乎都是被動的,他沒有力量去反抗,只能被這些所事件裹挾,很茫然,沒有任何頭緒,所有做的事情也都是被迫的…”
說到最后,樓火華才看著他道:“大概應該這是這樣吧?”
居然還是不太確定的語氣。
賀新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還有就是劇本里的臺詞很少,有些地方我覺得特別簡單。”
“哦,我不喜歡把臺詞寫的太實,就大概了寫了一個輪廓。到拍攝的時候,你可以臨場即興發揮。”
這次樓火華倒是回答的很快,卻又再一次刷新了賀新的三觀。
在王曉帥的戲里,改個臺詞還得商量半天。拍《藍宇》那會,劇本堪比一部長篇小說,連人物的心理活動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更別提臺詞了。
在中戲上課的時候老師常說劇本是一劇之本,怎么到了樓火華這里會特別隨便,甚至有沒有劇本都無所謂。
賀新這時感到很后悔,來之前為什么想不到跟周訊好好打聽一下樓導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還有好幾個關于劇本的問題,但此時他實在是問不下去了,因為他知道問也是白問,反而會讓自己更加糊涂。
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賀新只能干坐著。只是讓他感到詭異的是樓火華居然也不說話,倒不是樓火華故意不理睬他,或者自顧自的做其他的事,冷落他。
相反樓火華很有禮貌,一直陪在旁邊,偶爾目光交匯,還會朝他微微一笑,做一個請喝茶的手勢,或者拿出煙來示意他抽一根?
樓火華抽的是Kent,很多地方稱之為健牌的一種外煙。對于混合型的香煙,賀新向來抽不慣,比如在京城很多人都抽一種牌子叫某海的混合型香煙,他從來都是敬謝不敏。
他依舊抽著三塊多的紅梅,以前是沒錢,后來有錢了這煙也抽習慣了,感覺挺好抽的,就沒必要為了裝逼去換個牌子。
當他把裝在兜里的紅梅掏出來的時候,樓火華也沒啥驚訝的表情,充滿笑意的眼神仿佛在說,哦,你原來抽這個呀!
默默地抽完一根煙,然后默默地從包里拿出一疊文稿遞了過去。
樓火華的目光中帶著疑問,結果稿子看了看,眼睛頓時一亮,然后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低頭看了起來。
這是賀新寫的人物小傳,雖然他能說一口流利的盛海話,其實他對盛海并不了解,而對二、三十年代的盛海更僅僅是從歷史課本或者影視劇中知道一鱗半爪。
他把原主記憶中從知青父親那里聽來的有關祖父的一些情況,把時間往前推二十年,嫁接到司徒的身上。
盛海是個移民城市,解放前的盛海差不多有一半人,來自周邊的江浙兩省,特別是來自寧波的尤其多。以至于現在的盛海話中還夾雜著很多的寧波方言,跟浦東、松江一帶的本地話稍有不同。
司徒應該和原主的祖父差不多,一個從寧波來到盛海打拼的小職員。
其實剛才樓火華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就是那個時候的人跟現在的人很接近。不論是那個時代還是現在,人們都向往大城市。
從那個時候的涌杭、蘇常錫的老板、小職員,和來自蘇北、徽省的苦力,跟現在的大學畢業生和全國各地的農民工紛紛涌向大城市,是何等的相似。
那個時候大學生是金貴的,比現在的博士還要罕見。每天西裝革履,還能帶著女朋友下館子看電影的司徒應該是個大學生,在洋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不過需要常常到寧杭一帶出差。
他的家庭出身有可能是小地主家庭,也有可能是小資產階級家庭,畢竟那年頭能讀得起書的是需要有些家底的,但不太可能是大富大貴,因為那時候也時興留洋,大富大貴選擇留洋的比較多。
賀新判斷司徒應該很有可能是小資產階級家庭出身,因為毛爺爺說過小資產階級都是軟弱的。
司徒有個女朋友叫湯伊玲,是電話公司的接線員。那個時代的接線員或者醫院的護士,那都是白領中的白領。伊玲一個人住,還有一間不錯的帶抽水馬桶和浴缸的公寓,從而判定她應該是來自于蘇南一個富裕的家庭。
那個時代,相比杭州、寧波,蘇常錫一帶的民風還要更加開放一點,伊玲應該是讀過女校,然后留在盛海工作。
司徒和伊玲都喜歡看電影,可能是在電影院認識的,當然也有可能是通過朋友的介紹,總之這對年輕人沉浸在美好的愛情中。
伊玲喜歡聽音樂,喜歡跳舞,比司徒更加大膽主動。一天晚上兩人看完電影,天降大雨,在伊玲的公寓里,兩人含情脈脈,司徒想走,伊玲把他留下來,打開留聲機,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翩翩起舞…
賀新感覺劇本中這一段寫的特別好,看了感覺特別浪漫,特別美好!
也正是因為這種浪漫和美好,才造就了司徒后來目睹伊玲被亂槍打死后的痛苦。
司徒和伊玲都是那個大時代下的小人物,他們跟那個時代絕大部分的普通人一樣,對紛亂的時局并不關心,坐在電車上對游行的人群視若無睹,只是在經過打砸搶燒的現場,才會感到害怕。
畢竟只有頭腦簡單的學生才會最容易頭腦發熱,最容易被煽動,當然還有那些具有堅定信仰的地下抵抗組織。而對于他們普通人來說,有時候愛情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因為下火車的時候拿錯一個包,司徒被裹挾進了一件出乎他認知的事件中,他親眼看見女朋友的慘死,面臨軍警和日本人的雙重圍捕。
抵抗組織在得到東西,又確定他只是個路人之后,又輕易地拋棄了他,以至于他落到了日本人的手中,慘遭酷刑。
在這種情況下,大概除了那些有堅定信仰和堅定立場的人,一個慌亂的,不知所措的普通人是很容易屈服的,司徒被迫充當了日本人的眼線,成了一名可恥的叛徒。
在劇本中有一段是寫司徒被日本人釋放后,來到伊玲的公寓,坐在抽水馬桶上,他把槍口對準自己的胸膛,企圖自殺,但此時恰好遇上因誤殺伊玲而始終內疚的丁慧上門,打斷了他。
賀新估計那時候司徒應該沒有勇氣自殺,自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后丁慧把他帶回來家,后來司徒參加了地下抵抗組織,成了一名日本人的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