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事署占地面積很大,外有圍墻,站在街上透過翠綠靈樹,隱隱可見青磚碧瓦,飛檐斗角。
平日里門口都有兵士持刃守衛,等閑之人不得靠近,唯有今日才會門戶大開。
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進入,而是需得在門口排隊,每個孩童拿到號牌后,按照次序進入其中。
林照帶著靈音、小彤也在道事署外面圍觀。
此刻排在道事署門口的隊列有四五個,其中有一個隊列的孩童衣物光鮮,韓姿也在其中,此時正安靜的站在那里,雙手交叉于腹,神情平靜,眼簾下垂。
在其邊上,有數個少年高談闊論,似是想要吸引韓姿的注意力。
可惜種種努力注定白費功夫,韓姿連腦袋都不抬一下。
眾少年當中,有兩位最為出眾,其中一個身著白袍,生的劍眉星目,年紀雖小,但已經有了一絲玉樹臨風的倜儻。
另外一位則穿著緊身武士袍,濃眉虎目,面容堅毅。
身穿白袍的少年名叫展云霄,出身自天恩展氏。
展氏一族人才輩出,在各州都有族人擔任官職,在天恩城當中實力能排進前三,遠勝韓氏。
該族血脈傳承久遠,其祖上乃是初代“元道軍”中的一名校尉。
天恩城展氏一脈原本是支脈,但隨著時間流逝,主脈反而破敗,早已不見聲名,反而這一支越發興旺。
濃眉少年叫做宮嘯虎,其家族勢力雖然比不上展氏,但是其祖父宮九城卻是當今花洲元道軍的昭武校尉,也是底氣雄厚。
其他幾位少年各有來歷,不時看向韓姿的目光帶著幾分驚慕,顯然是被其容貌所動。
林照看了微微一笑,心道這神侖界的少年倒是早熟,這么小就知道撩妹。
只是這手段嘛,未免太過拙劣。
有此想法的不止林照一人,此時在人群當中,有位身形高大,氣質凜冽,面若雄獅,須發間夾雜著斑白的中年人也笑道:
“這小子真是夠慫,喜愛那小娘就直接上去表白便是,何必搞些花頭花腦的東西,真是太不利索,丟盡了我宮家的顏面!”
在其身后,圍著七八個身形如槍的長袍漢子,各個面容冰冷,身上散發的煞氣逼人心神,俱都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盡管此刻圍觀者眾,但是卻無人敢于靠近這群人。
“校尉神威,小公子尚且年幼,自是無法相比。
若是再過上數年,自會盡曉其中奧妙!”
這時中年人身后一位相貌機靈的男子出聲道。
“你這小子的話語總是這么討喜。”
中年人正是花州元道軍校尉宮九城,聞言后笑罵一聲,緊接著傳音道:
“讓兄弟們盯緊點,這十日重要無比,如今形勢微妙,將軍派遣我等前來,萬萬不可生出事端。”
與此同時,另外一邊有位身著天藍色錦袍的文士也微笑著搖頭。
忽然一位管家模樣的老者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對錦袍文士道:“二爺,大爺有要事跟您商議,要你快快回府!”
錦袍文士面容俊朗,聞言略微蹙眉,又看了一眼展云霄,隨后打了個手勢。
頓時在其身周的四位長隨分開人群,簇擁其快步離去。
林照在人群當中來回掃視,隨后便再無興趣,對身側的靈音道:“青瑜,熱鬧也看完了,該回去了。”
靈音雖然帶著面紗,但是婀娜身姿依舊吸引了周圍人的窺視,讓其頗不自在,聞言輕輕頷首。
林照一揮袍袖,邊上的人只覺一股磅礴的柔和力量攜裹著自己,好似風箏一般隨風飄蕩。
頓時人群中出現一條通道,讓三人從容離去。
天恩城城北,一座雄偉的府邸門口,擺放著兩頭白玉雕象,玉象昂首揚鼻,身上片片鱗甲栩栩如生,雙眸圓瞪,似是可以鎮壓一切邪崇。
高大門戶上方,鏤刻著兩個大字“展府”,字體蒼勁有力,看上去好似山岳一般,能屹立萬年而不倒。
在家門口擺放雕象,這是神侖界一些大族的象征。
尤其是玉象,則代表該族源遠流長,一般家族也就擺放個石象而已。
而身上帶著鱗甲的金剛神象,更是千年世家的標志。
傳說中鎮壓此界“九陰地穴”的正是金剛神象,其至陽至剛,威能無量,可化去世間穢氣和陰煞之氣;能讓亡魂得到凈化;讓陽世獲得安寧。
春光明媚,氣溫宜人,一頂大轎匆匆而來,從展氏府邸的側門進入。
半盞茶后,一間寬大的書房內,有數人端坐在太師椅上,各個神情肅穆。
最上首是一位長眉老者,乃是展氏當代族長展化及。
下方有三人,其中包括匆匆趕來的錦袍文士。
長眉老者面容冷峻,低聲道:“季氏那邊又派人來訪,隱隱催促我展氏表明態度。
另外,我猜測其近期有所行動。
此事重大,宜早做決定,你等有何高見?且速速道來。”
包括錦袍文士在內的三人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位臉若重棗,長著鷹鉤鼻,長須垂于胸前,氣質略顯陰鷙的老者道:
“大伯,季氏那邊可曾露出什么風聲?”
展化及搖搖頭,雙眼微瞇,緩緩道:“季氏秘密蓄積力量多年,怕是所圖甚大,如今我展氏并未明確表態,他們又如何會透露什么。
就我猜測,季氏怕是要在此次道緣大典上做文章!”
陰鷙老者名為“展文燁”,當年也曾在明京為官,官拜戶部郎中,坤元帝朝發生明京之變后,朝堂再次發生巨變,展文燁受到牽連,不得不主動辭官避禍,如今常年閉門不出。
此時捋著長須道:“帝朝在明京之變前,已是江河日下,不僅野修暗中活躍,就是各地豪強大族,亦是默默積蓄力量。
如今更是亂象顯現,那季氏說來也是時來運轉,這數百年接連出了不少人才,而今掌控整個花州軍政,勢力越來越大,野心也越發蓬勃。
哼,雖然不知曉其有何底牌依仗,但明顯是有了自立之心。
如今風雨飄搖,無論如何,我展氏定要謹慎行事!”
說完閉目陷入了沉思。
錦袍文士與邊上一位看上去三十來許的道人對視一眼,都自輕輕頷首,顯然是同意了展文燁的論斷。
“爹,大兄剛才所言甚是有理,我展氏也是千年大族,依我看來,若是大勢容許,我等不妨更進一步。
但是如今不同,我更傾向于穩妥自保。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待這疾風暴雨過去,再圖家族興盛不遲。
又何必跟著他季氏去冒險!”
展化及看了一眼自家兒子,微微頷首,但心中卻有些失望。
這錦袍文士名為展文成,是展云霄的親爹,展氏當代族長展化及之子。
展文成之言也算老成持重,且很有道理,但實質上都是些廢話,這等道理在座之人誰不明白?現在展氏需要的是具體的對策,而不是空言“大道理”。
隨后展化及又將目光轉向那道人,用期待的語氣道:“文閣,你素來思慮清晰,對如今局勢有何判斷?”
道人俗名“展文閣”,法名“垂心”,長的面容清癯,眸光中隱隱透著智慧靈光。
其在花州道宮分院修行,如今即將結丹,成就真人之位,是展氏在道宮的重要力量。
“大伯,大兄和二兄剛剛所言都有道理,此乃我展氏一族如今行動的大前提。
那隨后的應對策略就簡單了。
以小侄愚見,我展氏當中,不妨有人以個人名義答應季氏,暗中語氣合作。
這個人的身份需有足夠分量,種種步驟也要小心布置。
如此一來,既不得罪季氏,又能知曉對方的真正圖謀。
同時我展氏的基本盤也可保留,隨后待時機成熟時,見機行事即可。”
展文閣這話一出,頓時讓另外三人連連點頭,但隨后又陷入了沉寂。
話語不錯,但是誰來接觸季氏。
半晌過去,展文燁忽然睜開雙目,神情堅毅,沉聲道:
“大伯,就由我來出面。
如今我身無官職,純屬閑散之人。
若是要求季氏,以助我‘起復”的名義與其合作,如此也能說得過去。”
展化及沉吟半晌,這才緩緩點頭道:“文燁,你的智謀和應變能力我很放心,我會派出兩百道兵,讓你隨時調用。
一切以保全自身為要,切勿冒險行事!”
是夜,林照負手而立,仰望太虛,看星斗閃爍,默默計算著星宮分野。
這方世界與古昆界頗為不同,連天上星宮的位置都有所變動。
也不知這兩方世界是否有著關聯,但是往日所學,尤其是術數方面卻要重新理清脈絡。
術數之道最是講究精微,一絲差錯都不能有,否則深入推理之下,結果就會南轅北轍,謬以千里。
好在林照在術數上浸淫已久,便是換了天地,依舊可以用最基本的理論重新推演術數大道,并不會就此陷入亂象而不知所措。
除此之外,林照也感受到神侖界的一些道則跟古昆界有所不同,需得重新參悟。
當然這些都是微小變化,無論如何,林照確信自己依舊在洪荒大宇宙之內,不可能穿過混沌海,來到另外一個晶壁世界。
故此,神侖界依舊是無極生太極,太極化陰陽,陰陽生五行,種種大道的根本并未更改。
這些時日雷字令牌雖然活躍,但每次都對神魂有所益處。
隨著神魂之傷緩緩好轉,元神也開始逐漸穩固,已然能小范圍放出神識,籠罩個天恩城不在話下。
如此倒是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隨著自己的感悟,以及信息收集速度的加快,林照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這方世界怕是跟古昆界有些關聯。
這個判斷并非空穴來風,而是有個最明確的支撐點。
那便是當日自己破空而來,雖然遭遇了天罰,但是最后此方天道并未徹底滅殺自己。
以當時的感受來講,若是天道真要使出全力,當能滅除自己。
天恩城以南,百余里外有座連綿石山,山體通體黝黑,上面草木不生,被當地人稱為“黑石山”。
黑石山山勢并不陡峭,房屋般大小的巨石隨處可見。
當年曾有人來此采石,最后發現這些石頭的質地太過堅硬,不易破開,而破開之后又會碎成小塊。
漸漸的,再也無人來此。
此時黑石山地底兩百多丈深的地方,一處寬大的石,有幾人圍著石桌而坐,正談論著什么。
石桌上擺放著幾個玉壺,以及一些靈果。
其中一位老嫗用枯瘦的五指握著長杖,身穿黑紗織造的輕袍,用尖銳的口音道:
“厲鬼你個廢物,來此數月,就殺了幾個凡人?
宗門讓你來此,可不是讓你殺人煉魄的!
若是誤了宗門大計,大長老非將你連成陰鬼不可。”
老嫗口中的厲鬼,卻是位白發蒼蒼,面無表情的老者,其一身短打裝束,看上去倒是像個勞累多年的農夫。
此時也不動怒,而是看著面容消瘦,臉上雞皮疙瘩四起的老嫗道:
“鬼母師姐且勿動氣,我來天恩城,可不是無聊的殺人煉魄。
而是利用種種陰魂在城內另有布置。”
那老嫗還未出聲,邊上另外一位須發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笑瞇瞇的道:
“厲鬼師弟有何布置,且說來聽聽!”
厲鬼看了對方一眼,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眼神卻是略微下垂,緩緩道:
“天恩城的護城大陣防御力非凡,屆時若是強行硬撼,難免拖延時機。
故此,我在護城大陣的核心,‘道事署’周圍布下了一個‘陰魂沖靈大陣’。
屆時一旦起事,大陣發動后數百陰魂直接沖入道事署,定會讓其無暇顧及護城大陣的運轉。”
老嫗聞言臉色稍微有些和緩,又道:“你的陰魂不會傷害那些小可愛吧?”
說完舔了舔嘴唇。
邊上的慈善老者見狀,連忙道:“師姐你可千萬悠著點,門中還要這批孩童補充新血呢!”
呷、呷、呷…
老嫗刺耳的聲音在地回蕩,讓里面整齊擺放的一個個青銅棺都發出顫音。
“兩位師弟且放寬心,老身只喝十幾口心頭血便是,絕不會誤了宗門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