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驟雨。
一夜的時間,足夠讓雨下的更驟急綿密,何況昨天的雨本就不小,不僅雨不小,雷聲更是不小。
因為昨天京城里的一流高手圍攻群戰關七的時候,就已是天地變色,風雨交加了。而今,也一樣,但不同的是今天的雨比不得昨天的大,但卻更加的稠密,像是一團愁緒,籠罩在昏暗的京華之上,在風中凌亂,更密也更快,鋪天蓋地,沒有一絲空隙。
一夜的時間,也足夠讓各勢驚動,讓一個名字傳出去。
金風細雨樓副樓主,“不死閻王”燕狂行。
誰能想到這個初到京華的少年,方才幾日,便闖下赫赫兇名。
因為和他交手的人九成九都死了,加之他那一雙詭異叵測,陰寒追魂的武功,方才多了一個“閻王”的名頭,而不死,則說的是他的對手,與他為敵,誰能不死?更因為他還只是個少年,這樣的一個人,如今顯然還未到頂峰,僅是這一條,便足以惹得許多人忌憚。
外面的雨落著。
“嘩…嘩…”
屋頂的雨線像是一根根斷了線的珠子,落在石基上濺出點點的水花。
屋里,燕狂行靜靜地坐在木椅上,一雙手正浸泡在一個銅盆里,烏黑的水泛著古怪的藥味,在冒出的熱氣中散發,順著敞開的門飄到了外面的雨幕里。
“可以了!”
直到耳邊聲音響起,燕狂行這才自雨幕里收回視線,接過白飛飛遞過來的手帕,揩去上面烏黑的藥湯,他那雙手更白了,白的像是霜,像是冰,隱約有些透明,仔細瞧去,如能瞧見皮肉下的筋肉脈絡,散發著縷縷晦暗的熱氣,像是有些發灰,錯覺間,連帶著他那張臉也仿佛有些白了。
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就見足足擺了五個煎藥的藥爐,白飛飛守在一旁,盯著火候,不時從這個罐子舀出一勺藥湯,不時從那個罐子舀出一勺,然后又重新架起個爐子,將那舀出來的熬作一爐。
“咳咳…”
在燕狂行的咳嗽聲中,白飛飛把煎藥的爐子拿起,倒出一碗比濃墨還黑的藥,散發著讓人變色的氣味,就連燕狂行也不免眼皮直跳,但這個并不是用來練功的,這是用來治病療傷的,他抿了抿唇,看著端到嘴邊的藥,臉色更白了。
只在身旁人一眨不眨的注視下,燕狂行端起那碗藥湯一飲而盡,喝完之后,他臉上的血色已褪了個七七八八,表情發僵,干啞著喉嚨道:“老天,當真苦煞我也!”
“噗嗤!”
見他這幅模樣,白飛飛那張清冷如雨,白潔無暇的臉極為罕見的展顏一笑,一雙眼睛彎起,她一邊熄著爐火,一邊道:“蘇樓主身患數十種病害惡疾,只怕這樣的藥早已當飯吃了。”
燕狂行看著她的笑,那張臉也笑了起來,走出屋子,他先是給馬圈里嘶鳴的青獅添好草料,然后來到院中那顆銀杏樹下,緩緩站定沉息,口中氣息漸漸變得綿長。
功夫是練出來的,這是他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事情。曾經有個少年每天練習風中刺葉數百遍,數千遍,乃至萬遍數萬遍,方成就了江湖獨步武林的快劍,這個人,他叫阿飛。也有人練習出刀,晝夜習練,練的癡狂如魔,忘生忘死,最后成就了“刀圣”之名,這個人叫傅紅雪。
但事實上并不是每個人都可做到他們這樣,勤能補拙此話雖然不假,但更需要天份。放眼天下江湖,勤的人并不少,只因江湖險惡,想要活命,只能勤,別人練半天,你練一天,別人練一天,你練一天一夜,那你就能比別人活的更久。
可勤的人,最后還是死了。
因為勤的人注定只能成為一時高手,成不了一世高手,更別說絕頂宗師,不世高手。
天賦,資質,悟性,根骨…這些東西,局限了一個人所能成就的高低,這便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天份。
倘若別人來學傅紅雪那般出刀,像阿飛那樣出劍,只怕有九成九的人找不出來他們名震天下的因由,在他們眼中,劈一刀,與劈一千刀一萬刀是沒什么區別的,如此,他們練出來的刀與劍充其量只能快,不能絕,更不能巔而又巔,達至極境。
而阿飛與傅紅雪和那九成九的區別便在于他們能用千種萬種的法子刺出一劍,劈出一刀,這法子里包括了不用的角度,力量,速度,以及技巧的變化,變成最直接,也是最可怕的一招。
這便是有無天份的區別。
但天份也需要勤來釋放,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一個勤奮的人是可貴的,但一個既勤又有天份的人卻是可怕的。
燕狂行沉息屏氣,低眉微垂的眼睛似那佛堂里的菩薩,但當他綿長的氣息吐盡一剎,黑白分明的眼中宛如有一縷氣淌過,變得如那漫起的雨霧般朦朧夢幻。
這縷氣,似是流淌過他的四肢百骸,激的他背后散發蕩起,就連樹下的落葉也不禁簌簌動了起來,像隨時都會飛起來一樣。
直到他張口悠長一吸,吞吸下的氣息在他口中化作一團丹形氣旋,沉入氣海,那縷氣方才隱去。
“先天無形罡氣?”
低眉抬起,燕狂行似是又想起了昨天的一幕。
但轉瞬所有雜念已被他擯棄腦后,只見他手足皆動,練起了拳腳。兵器之道需要日以繼夜的磨煉,拳腳功夫更需要勤練不輟,人在江湖,有諸般困擾,紅塵俗世幾多煩惱,本就身不由己,何況練功的時間,如此,“勤”之一字才顯得可貴。
他前腳剛動,樹下石椅上已飄來一道倩影,手捏木笛,唇齒輕啟,笛聲悠揚動聽,響在樹下,落在雨中,令這凄風愁雨多出一些生氣。
燕狂行聞曲心動,觀人目動,心目齊動,腳下輾轉如風,一身氣勢猶如猛虎,愈發勁疾,胸中只覺一股熱氣匯聚,似要自口中沖出,行了不到百步,不禁張口縱聲道:“雨瀟瀟兮風不停,同生共死兮金石情,狂笑縱歌兮飄無定,江湖路遠兮天下驚…”
笛聲更急,燕狂行掠動如影,可正在這時,院外忽起一聲低語。
“好!”
雖是低語,卻機鋒峻烈,如雷炸起。
同時,一道身影如大鵬展翅,自院外飄進,在雨中劃過一道弧線,尚未落地,就聽銳疾指急風破空,分開雨簾,直指燕狂行門面。
燕狂行面色一變,他眼中看到的可不光這一人,此人只是居左,然仍有兩人與他不分先后同時撲進。
他們并未此刻出招,但是那急風襲來之后,掠進的剩下兩人就如蜻蜓點水,點雨而飛般飛快逼來,他們用的是兵器,一柄刀,一柄劍,絕情絕美的刀,猶如夢幻般的劍。
本是悠揚笛聲猝然急轉直下,變得可怖詭異。
燕狂行心血來潮,見到來者非但不驚,身形一轉,便已大步迎了上去。
“來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