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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獸其一

  蜂王——

  ——指一種膜翅目,蜜蜂科類生物。

  也叫蜂后、母蜂。

  是生殖發育完全的雌蜂,雖然蜂王與工蜂都是受精卵發育而來的二倍體雌蜂,但形態結構完全不同。

  蜂王的壽命長,個體大,女王蜂能外出尋找配偶,具備產卵能力,能分泌報警信息素。

  蝴蝶幫共有三位話事人。

  大當家的諢名叫蝴蝶女,負責和星界生物溝通。

  二當家的諢名叫女王蜂,負責安防保全工作。

  三當家的諢名叫蘭花夫人,負責內務和殺伐之事。

  這三個女人都精通魔術,除了蝴蝶女算海拉國本地人以外,其他兩位是東國來的煉丹師。

  她們各自有各自的短期目標,也有一個共同的長期目標。

  短期目標是她們的個人追求,暫且不提。

  這個長期目標值得深究——和凱恩神甫在《魔鬼文獻》里提到的星界生物有關。

  郡守府大堂,大當家給神位上完香,對著虎像兇神拜三拜。

  她沒有用蒲團,腦袋磕在地板上咚咚響,是十分虔誠的意思。

  她身上套著一條肥大寬敞的藍色睡袍,身材顯得臃腫。等朝拜的腦袋抬起來,看清容貌時,估摸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婦人。

  蘭花夫人這位三當家安頓好客人,踏過門檻,和大當家蝴蝶女打了個招呼。

  “又來了三個。”

  言簡意賅,直入要害。

  “喝了易容藥,一眼就看出來了。”

  蝴蝶女推來兩張椅子,給妹妹斟酒。

  聽大當家問:“是男是女?”

  三當家:“兩男一女。”

  大當家又問:“多大的年紀?”

  三當家接來空杯子,端起盞碟。

  “兩個年輕,一個年老,年輕的男女二十出頭,年老的阿叔快四十了。”

  大當家挽著寬松的袖子,露出玉臂,從細嘴酒壺里倒出稠厚的蜜酒來。

  “帶了槍嗎?”

  三當家:“都有槍。”

  大當家:“子彈有多少?”

  三當家:“不知道。”

  大當家舉杯,三當家碰杯。

  仰頭對飲,像是一對書畫里走出來的璧人,和土匪掛不上半點干系。

  “其他客人呢?”大當家又問。

  三當家:“已經喝過酒睡下了,晚上湊夠人頭,就能舉行儀式。”

  大堂里煙火繚繞,香灰和神龕發出幽光,在月色下照出兩位女子的美貌。

  有那么一瞬間,在蜂王漿酒釀的刺激下,她們的衣袍開始起皺,幻化成蟲身的特征。從頭發里伸出觸須,嘴巴也跟著裂成好幾瓣,變成尖銳的口器。

  只是須臾之間,就恢復成原樣。

  大當家的手指頭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手。

  “我隱姓埋名躲開獵人的眼線,在海拉生活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天夜里,總覺得不安寧。”

  三當家追問:“大姐是有心事?”

  大當家點點頭,解釋道:“馥秋,你和心玫從東方的仙鄉來,到海拉這里扎根,西國的仗打完了,才開始煉仙丹,你再給我說道說道,翻譯翻譯你們煉丹師的仙法?”

  “仙法就是…”蘭花夫人欲言又止,與大姐對視時,她內心充滿了恐懼,生怕有半個字說錯了,說得不夠順遂心意。

  “仙法就是…大戰打完了,游歷四方的旅法師和魔術師獵人們為了重建家園,叫靈災禍害纏身,都忙得焦頭爛額,讀書識字的男人快死絕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把多隆郡的電話線剪斷,防止走漏風聲,用二姐的蜂王漿迷了女人的心智,當做工蜂使喚,再引來六百六十六個殺過人染過血的土匪,搭一座人頭塔,從罪孽深重的骨堆里,生下來一顆肉卵。”

  大當家問:“這就是仙丹?我是西國人,我的老師喊它作魔鬼。”

  “不,還不是!”蘭花夫人指正:“這顆卵要曬足月光,等媒介完全成熟時,星界的客人才會看上這具肉軀,從而降生。”

  “這么麻煩呀…”蝴蝶女咂嘴嫌棄著:“我殺死老師以后,從加拉哈德的囚牢地堡里逃出來,明明能過自己舒坦的小日子…”

  “姐姐!”蘭花夫人形容著仙鄉的“魔鬼”,說出其中妙法精玄:“你不是怕麻煩嘛?只要我們成功了,就再也沒有麻煩了——

  ——按照這個辦法,我們能喚來壯美又偉大的野獸。在它的眼里,沒有任何謊言,一切都是真實的,在它的口中,也沒有逆反,一切都是順從的。

  它往外吹氣,只要你嗅到它喉舌齒縫里的花香,你看見掛滿倒鉤利刃的猩紅長舌,你與它對視時,你就會明白,應該順服溫柔地把身心都交給它,它的吐息能讓你長生不老,永生不朽——

  ——它是窮兇極惡,千古奇葩。”

  (注:奇葩一詞用于褒義,指奇特而美麗的花朵。后來在詞匯傳播過程中多用于調侃。)

  蘭花夫人在大姐耳旁輕聲細語。

  “你不用再去分辨別人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用在獵人的槍口和諸神法印下疲于奔命,更不用套著這身人肉皮囊,來偽裝你的獸性。它會為你做主,它會給你唱一首安眠曲,它讓加拉哈德的獵人守在你的床沿,看著你,讓你安心入睡。”

  蝴蝶女皺著眉,可憐兮兮地說,“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你別說了,我害怕。”

  “Oops!”蘭花夫人捂著嘴,透出機靈的小眼神,像是唬住大姐這件事讓她十分得意:“整個生活在賢者之杯世界的人們,都會因為它而不由自主地說出真話,沒有隱瞞和欺騙,也不再有戰爭。它就是真實…”

  “馥秋,你沒有騙我,對嗎?”蝴蝶女拉著蘭花夫人的手,摸著那五指上的指甲,看上去如刀子一般。

  蘭花夫人信誓旦旦:“是的,大姐,我絕不會騙你。我最恨的就是騙子。”

  “那就好,我聽你的。”蝴蝶女拍著三妹的手背,這個西方人看兩位東方姐妹時,真如親人一般:“新來的三位客人,要留下兩個年輕的當酒糟,給二妹釀蜜酒。年老的那個怎么處置,就按照你的辦法來。”

  “好的,姐姐。”

  蘭花夫人欠身施禮,拿上空酒壺,一步一緊如臨大敵,慢慢退出房間。

  等她完全退回大院,臉上的嬉皮笑臉化作劫后余生的嚴峻之色。

  “來人。”

  話音未落,院墻落下兩個身形壯碩的農婦。

  蘭馥秋吩咐著:“支會心玫幾句,大姐答應了,今夜的儀式她來主持,亥時之前,不許放任何人上山。”

  “二當家不在郡守府里。”有農婦答。

  蘭馥秋猛然轉過頭來,一手作尖爪緊緊扣住農婦的脖子。

  “你說甚么?”

  “我說…二當家不在郡守府里…”農婦兩手一軟,隨身的刀斧兇器都落在地上,死死抓著脖頸的爪刃,求得一時半刻的喘息。

  蘭馥秋:“她又跑去哪里玩兒了?”

  “二娘她…葉二娘她去了后山,她嗅到了男人的騷味兒,不許我們跟去…”另一位農婦跪在蘭馥秋跟前。

  蘭花夫人二話不說,端詳著手里的獵物。

  她一伸手,修長的指甲從農婦腦后抽出一根細長金針,足有兩寸長。

  只聽受挾婦人口中發出慘叫,后腦像是水龍頭開閥一樣,淌出稠厚腥香的黃漿來,原本壯碩有力的肉身像是漏氣的皮球一樣蔫了下去。

  “不不不…不…蘭三娘,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把蜜酒還給我…不要啊…”

  不過一呼一吸的功夫,蘭花夫人手里的酒瓶又盛滿了酒液,手里只留著一個軟弱無力的瘦小寡婦,丟給另一位侍從。

  “把她送去東翼招待客人。”蘭馥秋輕描淡寫地下命令:“如果你能活下來,以后有什么消息,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這是我給你的小教訓,還有一份小禮物——”

  蘭花夫人將一根指甲掰斷,當做護身的小刀,扔進無力寡婦的懷里,念叨著西方人的亞蒙圣經。

  “——賜你刀兵,地上的東西,你自己去取。”

  眼看蘭花夫人手上的指甲不過幾秒的功夫就長了回來,像是擁有超速再生的神力。落下這句狠話,就往客房頭也不回地去了。

  侍從看著懷里的同伴,心中想著。

  ——東翼的樓里住著什么人?

  ——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土匪!

  ——天知道他們會怎么對待一個失去力量的女人。

  ——殺了?吃掉?

  ——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吃掉?

  侍從眼中有驚有怒,卻不敢發作。

  她抱著同鄉孱弱無力的身子,只怕自己失去這身強壯的肌肉,失去有力的拳頭,失去發聲的權柄。

  在大水壩的提岸,有一條百余米長的石工走道,還有一面高墻,足有十余米高。

  “我們現在要翻過這面墻,你們有好辦法嗎?”林奇向同伴們尋求意見。

  伍德仰頭看去,墻壁留了不少暗樁,在南國冬夏冷熱交替時,這些木芯能吸收墻體熱脹冷縮時的內應力,此時也成了絕好的落腳點。

  他指著這些暗樁。

  林奇立馬會意,一個縱躍翻身而上,像是靈巧的猿猴一樣,一路往上攀。

  只聽林奇一邊爬一遍喊道。

  “真不愧是伍德先生,一眼就看到了落腳點!如果是我,估計還要再想一會呢!”

  等林奇順利翻過墻體,到達另一端時。他灰頭土臉小心翼翼地往下滑,身上的神袍也讓尖銳的石磚碎石劃開,變得狼狽不堪。

  他清理著身上的苔蘚和黏菌,還在奇怪,等了這么久,為什么伙伴們還不行動起來。

  于是他開始叫喚。

  “大哥!伍德先生!阿明先生!你們是怎么了?為什么還不過來啊!?”

  話音未落,只聽轟隆一聲。

  阿明一腳踹開一個齊人高的坑洞,從墻壁里鉆了出來。

  林奇霎時冷汗直流…

  凱恩緊隨其后,拍了拍學生的肩,嘆了口氣。

  “你還是太年輕了,林奇…如果我是你的敵人,剛才你在墻上折騰的那點時間,足夠讓你變成靶子死上好幾回。”

  然后是火光四濺的爆炸強音。

  伍德舉著左臂,以連續五記性感炸彈的爆破轟開一個人形坑洞,從容不迫地鉆進墻內,大衣整潔如新,一塵不染。連腰帶上的骷髏貓咪卡扣都是锃光瓦亮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口鼻喉舌將魂威的火焰都收進肺里。

  “伍德先生!這么大的動靜會把敵人吸引過來的!”林奇驚慌失措,有種無力應對的感覺。

  阿明提槍待機,凱恩揨臂握住手炮的把柄。

  等林奇回頭張望,看清墻里的光景,看清水壩的隔離帶后邊,那一座花園里的東西時,終于明白了伍德先生用意。

  用林奇的視角往前看。

  大約兩百來平方米的大花圃里,在復雜的籬笆架里,立著一顆顆黃澄澄的齊人大小的“卵”。

  這些蟲卵外層包裹著一指厚的琥珀色透明肉膜,里邊則是一具具男女不分的尸骸。配上一個甕壇,像極了什么邪教儀式里的重要觸媒,細細數去,足有五六百個。

  雖然搞不明白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凱恩如此說——

  “——看來我們捅了馬蜂窩,再也不必躲躲藏藏的。”

  阿明看得頭皮發麻。

  “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干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我要了結它!制裁它!”

  林奇吞著唾沫,滿頭的冷汗。

  仔細去看甕壇上邊的骸骨,還有不少尚存人形,骨骼健全的尸身。

  他們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兩手呈蓮臺的姿勢。

  “是覺者的印!”林奇立馬承擔起翻譯官的角色:“伍德先生!不!陳先生!這不是西國該有的法印,古印度教里,在YUGA(瑜伽)的手印里,代表覺者,超越,解脫!這是什么邪法他們想召喚出什么東西?”

  伍德沉默不語——

  ——林奇緊接著解釋道:“我們的敵人可能不止魔術師,還有煉丹師!陳先生,你倒是給點反應呀!你倒是說說話!”

  眼前的一切已經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就像是加拉哈德世界終于向星界的客人展露出神秘世界的一角,即將撩起裙擺,朝著幾個大老爺們搔首弄姿,露出裙下的野獸那樣。

  “歡迎來到加拉哈德。”

  伍德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從嘴角溢出熱情的魂威花火。

  林奇一時看得呆了,都忘了做出防備。他只覺脖頸如針扎一般刺痛,恍惚失神之時,伍德的手里已經多了一枚帶著倒刺的金針。

  “哦哦哦哦哦哦哦!——”林奇痛苦地怪叫著,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多了一個猙獰可怖的坑口,汩汩黃中有紅,帶著詭異腥甜的液體從動脈噴涌而出。

  這讓他想不通。

  “——什么時候…到底是什么時候…”

  從劇痛中猛然醒悟時,林奇這個耿直的憨貨才回想起,自己剛才翻墻時陷入的窘境。

  伍德的口中吐出一朵鮮紅的火焰玫瑰,將林奇的傷口合上。

  “你親了林先生的脖子!”阿明抓住了重點。

  伍德:“別告訴萱丫頭。”

  阿明:“我親眼看見的!”

  伍德:“重復一遍,別告訴她。”

  阿明:“打這個有錢對吧?”

  伍德:那得看是多少錢。

  阿明:“你缺錢嗎?”

  伍德:“我總得找個理由和這種怪物作對,你說對嗎?比如為了錢——不然我怎么和老婆交代?難道真的得說‘我是為了天下蒼生,是為了女權主義’,開什么玩笑…”

  就在兩個小伙伴爭執不休時。

  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的大花圃里。

  掛在籬笆架上的葉心玫也聽膩了。

  這位蝴蝶幫的二當家懸在一根番薯藤上,倒掛時,她眼中整個世界都顛倒過來,不過不妨礙她觀察幾個俊哥哥的樣貌。

  她有一對純黑色的眼眸,從漆黑的眼睛里,分出三十二顆蟲瞳,和蜂王的眼睛極為相似。

  她看得清清楚楚,聞得到每一個男士身上濃烈的荷爾蒙味道。

  從脖頸、鎖骨、高挺的鼻梁,結實的胸肌,到腰肢、腰帶卡扣,那一只調皮的骷髏貓咪,往下看,再往下一點,修長的大腿肌肉盡收眼底。

  全都一清二楚呢!

  她的口水快淌到眉毛了,和她不安躁動的肥碩蜂臀一樣,和她六只畸形變異的附肢手臂一樣。都是屬于變態的怪形。

  從第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來看,是棘手的敵人。

  要不要釋放信息素喊工蜂來幫忙呢?

  “要不要把這些騷男人,分享給我的孩子們?”

  就這樣,只一句捫心自問。

  回答她的是兩顆無情的子彈!

  伍德和阿明同時停止了斗嘴這種無聊又無趣的行為。

  “有效嗎?”伍德問。

  阿明:“看來沒效果。”

  漆黑的大棚里,蔓藤葉子罩住星光,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們只得從細微的話語回聲來判斷整個籬笆園有多大,判斷出敵人的位置。

  伍德:“換個方式?”

  阿明:“你說了算。”

  伍德:“我一向尊老愛幼。”

  阿明:“我好像聽見了。”

  伍德:“聽見什么了?”

  阿明:“你喜歡年紀小的,還有年紀大的,唯獨對中間的沒興趣。”

  伍德:“咱們誰算中間的?”

  “林奇。”阿明找到了主意。

  伍德認為這是個好主意:“還聽見什么了?”

  阿明:“她是個好色之徒。”

  伍德:“試試吧。”

  阿明:“對,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凱恩把手炮掰開,往里塞白磷彈,用作照明。

  沒等林奇回過神來。

  他這個翻譯官是完全沒搞懂加拉哈德的民俗!

  更聽不懂伍德先生和阿明先生到底在交流什么!

  只聽“撕拉”一聲!

  林奇徹底傻了眼,一左一右兩只大手,將他身上原本就破破爛爛的神袍扯成碎片。

  凱恩架住學生的肩肘,一腳蹬在膝蓋上,強要學生撅起屁股,挺起胸膛,炮管在林奇腋下吐出洶涌的火舌。

  林奇失聲尖叫著:“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白磷彈在漆黑的大棚里劃開一道刺眼的光。

  照出敵人的真容。

  照出女王蜂在半空中無序亂動的四對強而有力的復翼翅膜。

  照出妖怪的三十二顆眼瞳。

  照出蟲瞳化為愛心模樣時,花癡的模樣。

  伍德比著大拇指,給新人點贊。

  “NiceBody(好身材)。”

  左手納入一枚神袍紐扣,如開弓利箭,射出一顆耀眼的流星。

  阿明的喉嚨和槍管一同嘶吼著,要把憤怒通過子彈潑灑出去!

  彈頭和破片扯開了籬笆架的蓋頂大葉子。

  在月光下,女王蜂的腰腹留著好幾處可怖的傷口,從中落下汩汩發紫的獸血。

  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狂熱,手里攥著一條干癟的肉身,從衣著打扮來看,是她的女匪同伴。

  她的嘴已經化成口器,從同伴的身體中吸走橙黃色的蜜酒釀,腰上的傷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為什么不開槍了?”林奇翻譯官終于回過神來。“為什么?為什么呀?為什么要等她愈合?為什么?”

  伍德放下槍口。

  “凱恩老師,我想林奇還有很多要學的。”

  凱恩附和道:“是的…他還太嫩。”

  阿明怒不可遏,眉頭緊鎖。

  “她抓著人質呢,我指哪兒打哪兒的本事完全用不出來,如果她手里還抓著活人,我就無法心安理得的扣下扳機。”

  就在這個時候,林奇的身與心像是坐了一趟過山車。

  阿明將彈殼退膛,咬牙切齒地塞上新的子彈。

  “面對敵人的色誘時能心安理得地露出破綻,卻要用同伴的性命來茍全性命!像她這種敵人,就算是愚笨如我黒德爾·阿明也能明白!——”

  “——是不折不扣的惡棍!”凱恩扶正了林奇的身子。

  伍德問:“你們打女人嗎?”

  阿明撇嘴:“誰打女人?”

  凱恩:“你會打女人?”

  伍德:“我不打。”

  阿明:“我也不打。”

  林奇終于抓住了重點。

  “她能算女人嗎?!”

  面對廢話連篇的男人們,天上的妖怪反倒意外地話少。

  她吸完了雌蜂身體里的蜂王漿,將雌蜂丟向敵人。

  哦不——

  ——應該叫愛人。

  是的,葉心玫依然認為,這幾個闖入者能成為她腹中千余顆蟲卵的合法父親。

  只需要一針,一根沾滿蜂毒的尾后針。

  他們一定會乖乖聽話,讓蜂毒迷得神魂顛倒。

  這些擁有慈悲心腸的雄性人類在拯救無辜女人時散發的人性光輝實在太刺眼了。

  如果他們能接住這個俘虜…

  葉心玫想著,嘴巴都快笑歪了。

  林奇是最先行動的那個——

  ——他驚慌失措地看著敵人丟來的東西,丟來的一條生命!

  黑影帶著勁風撲面而來,空中墜倒的肉身像是飄搖風雨里的一片落葉。

  “快!快救救她!她還有救是嗎?老師?”林奇伸出雙手,想接住這個無辜無助的可憐女子。

  可是身邊的幾個弟兄無動于衷。

  反倒是阿明直接對著女子的殘軀開火,毫不留情!

  “你怎么能這樣呀!”林奇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子彈呈三點一線,透過女子腰肋貫穿而過。

  阿明接著開火,子彈呈一線穿過傷口,射中女王蜂的腦門。

  他念叨著,面對新人的質疑,只能作最簡單的解釋。

  “槍下生,槍下死。”

  林奇想去接住女匪的肉身,卻叫伍德輕輕牽絆,勾住腳踝。

  林奇動彈不得,咬牙作罷。

  這可憐的女人就這么摔在花圃的泥巴里,沒了聲息。

  林奇:“為什么?我想救她…我想救她呀!”

  伍德壓低了林奇的腦袋,幾乎用喉頭貼住伙伴的腦袋發聲。

  “如果她死了,你不用接住她,如果她還活著,摔斷幾根骨頭我也能讓她健健康康的。你要救別人之前,先顧好自己…”

  凱恩打出兩發照明彈,照出半空中敵人倉皇逃竄的模樣,還有花圃里女匪的肉身上細密如麻的三十多根毒針,都是敵人留下的狠辣陷阱。

  如果林奇用一對肉掌去英雄救美,無異于送死。

  “什么情況!阿明!”凱恩指著天上的敵人,“你在她的腦袋上開了個大坑,她還是活蹦亂跳的!我沒見過這種魔術!更沒見過這種魔鬼!”

  伍德的眼力極好,他看得清楚,說得明白。

  “她的傷口里有蟲子,是蜜蜂…蜜蜂用分泌液修補著那點傷口,不對…她不是人類,是一個大蜂巢。”

  林奇兩只手托著下巴,嘴巴已經長成了O形。

  “那是什么東西啊!——”

  伍德解釋道:“剛才阿明用硬尖彈轟開她的頭顱時,留下的創面里有六邊形的小蜂巢,她的肉身由工蜂提供的蛋白質分泌液構成,是魂威嗎?世界上有這種魂威嗎?”

  凱恩扶起地上的受害者時,被其人的傷勢驚呆了。

  數十根金針貫穿了傷者的心肺,而傷者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有一種得道成仙時的解脫感,臉上浮現著詭異的笑容。

  “她在融化!在融化啊!”林奇形容著傷者的傷勢。“針上有毒!她的肌肉都在溶解…她快死了!”

  “恐怕不光有毒,還有消化液。”阿明幫助凱恩老師,將女匪的身體擺正。

  蜜蜂振翅時的嗡鳴忽遠忽近,伍德舉著本杰明的遺物槍械作警戒,槍口指向漆黑的天空時,敵人就不敢再接近。

  “輪到你了!林奇!如果你想救下她,現在是絕佳時機。只要你開始施展醫術,我想我們的敵人就會伺機進攻——”

  伍德敲著響指,性感炸彈同樣以臂為槍,笨拙的羊蹄夾著一枚北約銀幣,算歷史的遺產。

  “——來試試吧!來一場豪賭!”

  林奇手忙腳亂,在魂威的熒火光輝下,看著這個女匪身上的槍傷和穴位,身上各處的毒針,快要溶解的肌肉紋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心中想著,看著,對自己說。

  ——我不是第一天來到新世界。

  ——可是遇上伍德先生以后,每一天都像是新的。

  ——所以,現在的我必須是嶄新的我。

  ——必須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

  “你會跟注嗎?你在害怕嗎?”

  伍德旋轉槍械,像是在嚇唬敵人,像是在嚇唬林奇。

  “只要躲在陰影里,你真的認為你是安全的嗎?”

  只聽空中傳來厲嘯。

  十來支金針暗器射進伍德身前的花壇石磚中。

  伍德:“射不準了?為什么呢?為什么會這樣?你在懷疑自己嗎?你的手法出了問題?”

  林奇滿頭大汗,看見滿臉詭異笑容的病人時,看見病人渾身顫抖,像是行尸走肉,即將暴起傷人時。

  凱恩老師和阿明先生死死制住了病人。忍受著病人吐出的唾沫,從傷口迸出來的血和組織液,它們像是硫酸,在腐蝕兄弟們的衣料和皮膚。

  林奇感覺自己快瘋了。

  性感炸彈身上的烈焰像是一個活靶子,但火焰的高溫扭曲了空氣,變成了女王蜂的針刺攻擊失準的原因。

  “揮拳!林奇!揮起拳頭來!”

  伍德在嘶聲大喊!

  “有生命藏在你的雙手里!”

  終于——

  ——林奇動了起來,只一口氣的功夫,絕對不能泄氣。

  他靠著性感炸彈提供的那點光源,金針在火焰下變成了一顆顆耀眼醒目的星星!

  回想起凱恩老師教過的手法和拈勁。

  就在他對著病人身上的金針翻騰手腕,拔出毒物時。

  就這這個時候!

  伍德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我看見了!”

  看見了——

  ——好比天上的月亮那樣醒目。

  女王蜂的腰腹上,浮現出一片光斑。

  要問這些光斑是什么?

  它是林奇神袍上的紐扣爆炸時留下的破片,是這個愣頭青翻墻時染上的臟污之物,是苔蘚和假蜜環菌,在性感炸彈的催生之下,長出來的發光傘菌。

  當女王蜂靜止不動時,伍德還無法分辨發光傘菌的位置。

  只要她離得近了,動起來,就是最好的目標!

  亞蒙的幻身以左蹄為膛,右蹄為錘,將一枚北約銀幣打了出去!

  在那個瞬間,伍德扣下了扳機!

  彈頭將銀幣打得粉碎,又在起爆按鈕的作用下變成一團團滾燙的熔流氣團,將女王蜂的蜂巢之身徹底擊碎,化作一團團帶著火焰的殘舊蟲身,鉆出籬笆棚頂,往郡守府的方向逃竄。

  “她死了嗎?”

  林奇剛幫受害者拔下金針,十指受到蜂毒之害,骨頭都露出來了。

  “恐怕沒有!我們的動作要快,要立刻跟上去。”

  伍德跑來林奇身旁,使喚性感炸彈用一口渾厚的火焰吐息,將受害者和林奇的傷口都修補完整。

  跑出籬笆棚,他們跟著漫天的蜂群追到大墓地,小心翼翼地避開敵人留在泥地里的毒針陷坑。

  他們走過公共水井,再往東邊跑上百來米,就是郡守府的后院了。

  “現在怎么辦!伍德先生!她要逃進去了!”

  伍德把上衣脫下,往頭上摸了一把汗,一點都不嫌臟,擦在衣服上。

  “等達奇的好消息。”

  扣下起爆按鈕。

  一團煙火躥上天空。

  郡守府大院里,蘭花夫人剛剛推開客房的大門。

  她給客人備了一壺迷魂酒,絕對能把這幾個不聽話的惡客變成勤勞的工蜂。

  而達奇先生使著佩洛西女士一口流利性感的嗓音。

  “哎!來都來了!還帶什么東西呀!怪不好意思的!”

  東廂的客人枕著女奴的手臂在渾渾噩噩的夢里驚醒。

  天上的煙花剛剛散開,漢娜的魂威蠢蠢欲動。

  蘭花夫人感覺奇怪,心想——

  ——怎么還有小孩子在這種時候放煙花。

  不過她也沒多慮,以靈視看來,眼前這個男扮女裝的中年漢子討巧賣乖的模樣著實有趣。

  “給客人帶了提神的蜜酒,不必客氣,都是姐妹,好好嘗嘗?”

  達奇光顧著搖頭,頭上的小辮子都快成撥浪鼓錘了。

  “別別別!我們不熟!真不熟!”

  蘭花夫人問:“怎么才算熟?”

  達奇立馬直入正題。

  “把你我的秘密都說出來,才算熟。”

  蘭花夫人:“你有秘密?”

  達奇:“我是男人。”

  蘭花夫人笑道:“這算秘密嗎?”

  達奇故作神秘:“我還是個英俊的男人。”

  “然后呢?”蘭花夫人又問:“還有嗎?”

  達奇攤手聳肩:“到你了!你把你的秘密告訴我,我就喝了這杯酒。”

  蘭花夫人皺眉責怪道:“我能有什么秘密呀”

  說罷她把酒壺往桌上一放,選了張椅子坐下了。

  達奇不溫不火,給主人家倒酒。

  “你聽!外邊有煙花響,像是槍聲!”

  蘭花夫人臉色一變。

  “你有同伙?”

  達奇卷起袖子,拿到免死金牌一樣有恃無恐。

  “有槍聲,那就是有人死了,可是我的伙伴們根本就死不掉,他們簡直是一群怪胎。”

  蘭花夫人終于是擺正了態度,變得認真起來。

  “你是說,我的人死了?”

  達奇捂著嘴,擺出一幅弱女子的樣子。

  “你別兇我嘛,我這個人有心臟病,還有狐臭和皮癬,身上一堆疹子!你千萬別碰我哦!我是兄弟里邊最不能打的!也就是說,像我嘴巴子這么厲害的,還有好幾個呢!”

  漢娜怒不可遏,一肚子火無處可瀉,對著達奇齜牙咧嘴。

  “汪!汪唔!”

  “看見沒有!”達奇招手致意:“這是狂犬病!”

  小刀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得跟著漢娜一塊嗚咽。

  “嗚…”

  達奇又展示著小刀。

  “這是狂犬病初期。你要是敢動我們——

  ——至少得賠上好幾條命。”

  蘭花夫人像是被唬住了,心中想著。

  ——這幾個客人的同伙,到底藏在何處,又有多少人對這場儀式虎視眈眈呢?

  ——心玫還沒回來,她聞見男人的騷味了,到底是幾個男人?有多強?是魔術師嗎?

  蘭馥秋心懷忌憚,只得好聲好氣地勸酒。

  “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達奇揚眉吐氣:“是的!”

  蘭馥秋大笑:“客氣了。”

  達奇狐疑:“我客氣嗎?”

  蘭馥秋解釋道:“是客氣了,我想和人談心,不少人都覺得麻煩。或是不敢,說我是個生冷不忌的熱心腸,嫌我啰嗦又麻煩。你要知道我的秘密,那就是客氣。”

  達奇豁出去了。

  “那就來吧!你說一個秘密,我就喝一杯酒!”

  小刀有所動容。

  “媽媽!你不能答應她…”

  達奇罵道:“閉嘴,女兒,照顧好你的腦癱姐姐。”

  蘭馥秋沒管這窩活寶母女的熱情互動。

  她數著指頭,細細說來。

  “第一個秘密,我是仙鄉來的,是東方人。”

  達奇說到做到,舉起酒杯,將杯中蜜餞酒漿一飲而盡!

  這一口喝下去,他就覺著不對勁!

  腦袋開始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了。

  他的右手開始不聽使喚,從心肺系統傳出一陣熱流涌向整條右臂,像是僵死的尸身那樣,肌肉也開始腫脹。

  “還有呢?還有!我還想知道更多!”

  蘭馥秋故作天真:“沒了呀!要不你來問?”

  “哈哈哈哈哈!正好我想問呢!”達奇半張臉都開始浮腫,眼睛也睜不開了,聲帶里的魔藥逐漸失效,要露出原聲原形。

  “我…”

  就在這一刻,他說不出話來,舌頭的控制權不再屬于自己。

  蜜酒里的毒藥控制著他的血肉之軀,讓他身上孱弱的四肢肌理開始膨脹,變成壯碩的畸形。

  “我…”

  他徹底陷在毒藥的陷阱里了。

  來福質問道:“你對媽媽做了什么!”

  蘭馥秋兩手扶著二郎腿,微微佝身,給杯盞續上蜜餞,將達奇推開。

  “你也要喝酒?來!接著提問呀!”

  來福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不能讓達奇先生的努力都白費!

  他舉起酒杯,大聲質問著。

  “你們在這個鎮子里搞的什么鬼!都給我交代清楚了!”

  蘭馥秋眼神微變,選了個最妥當,最籠統,也是最聽不懂的答案。

  只要蜜酒進了客人肚子,蘭馥秋也想從這些人口中套出同伴的信息。

  “星界有四頭野獸,我們要召喚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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