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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父慈子孝,同袍之誼。

  魔術和槍械將琳·恩菲爾德一家變得面目全非。

  它是鳳凰鄉的名門望族,在森萊斯王國的歷史舞臺上扮演著大貴族的身份。

  它的家主曾經是王國軍隊里赫赫有名的游騎將軍,馬背上的騎槍功夫和劍術了得。

  但是后來,這個家族沒落了。

  恩菲爾德一家為軍工部門研發了一種發射7.7毫米口徑無煙火藥子彈的單發手動精工槍械。

  名字就叫琳·恩菲爾德步槍。

  森萊斯并沒有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法。在槍械的設計圖流出之后,在車床流水線前后忙碌的工人把一部分槍模向各國低價拋售,于是它流向了全世界,恩菲爾德家卻沒有收到一分錢。

  相反的是,由于森萊斯王國本土的軍工廠工業化水平落后,比起自己研發步槍武器,王宮貴族更喜歡花錢買軍火。

  于是,如上所述,琳·恩菲爾德家族沒落了。

  它丟下鐵盔,放下沉重的騎槍。扔掉騎士的榮耀,為國制槍造器,最后連本錢都沒撈回來,手里的劍也叫人打斷了。

  貝塔·琳·恩菲爾德。

  這位二十六歲的男士已經不年輕了。

  他就是恩菲爾德家的長子,森萊斯王國的國會縉紳,世襲男爵頭銜不保的造槍勛爵。

  貝塔先生有一頭深紅色的頭發,眼袋很深,總給人一種不自在的緊迫感。

  他在講述家族歷史時,總有一種莫名的自豪油然而生,生怕陳小伍和阿明兩人聽不懂似的,從行文造詞來說,突出一副貴族氣質的傲慢感。

  每每談到當下,他就說起他家中染病不起的父親。

  貝塔的日子過得并不好,身邊只有三個貼身侍從,全是奴隸,連個合適的代理人都找不到。家里有土地,在鳳凰鄉周邊種可可和咖啡,還有小部分試驗田栽了橡膠樹。

  這些財產足夠貝塔度過逍遙快活的下半生了。

  但他并不這么想。

  他給陳小伍和阿明先生要了兩杯酒。

  ——是紅酒,君子蘭酒吧為數不多的存貨。

  這位拘謹的貴族老爺揉著手,在暖冬時節說出暖心的話。

  “我很愛我的父親,陳先生。”

  陳小伍靠坐在沙發上,懷里抱著不知道哪兒竄來的野貓,許是問著他身上的騷味了,貓兒仰躺在他懷里,露出肚皮。

  貝塔接著說:“我們的關系很好,他今年六十一歲,身上有病,心臟的毛病。”

  陳小伍點點頭,表示理解。

  阿明跟著捂上了嘴,深感不幸。

  貝塔本來是一副盼望的,期待的表情,但談到父親時,都變成了愁眉苦臉的苛厲。

  “陳先生!我不得不說明這件事!我有求于你!”

  小伍不說話,阿明想媽媽。

  貝塔往侍從的手中取來箱包,解釋道:“從小,我的父親就對我說,要學劍術,要學騎馬,我十三歲那年,在馬背上摔碎了一截肋骨,我的父親使著銅锏打斷了另一邊的骨頭,我差點死在庸醫的手里,所以,我對你們醫生,是抱有敬意的,絕不會謀害醫生,更不會出賣醫生。”

  阿明想說點什么,但看陳小伍沉默不語的樣子,又把心里話咽了回去。

  貝塔將箱包放上酒桌。

  “我不恨我的父親,我愛他。他是為我好。一個騎不上馬的男人,不能稱為男人。一個貴族當不了騎士,那就不是貴族。如果沒有父親的毒打,我也不會擁有高貴的品格和優良的脾性。在我舊傷未愈,下床復健的時候,每當我看見馬駒,都會嚇得尿褲子,可是最后,我戰勝了內心的恐懼,我征服了我自己,這些全都仰仗我的父親。”

  陳小伍:“抱歉!我打斷一下。”

  貝塔危襟正坐,不茍言笑。

  “陳先生,請說。”

  陳小伍問:“你這箱子里,是錢?”

  貝塔點頭。

  “沒錯!是錢。”

  陳小伍問:“多少錢?”

  貝塔:“銀元券三萬元整,還有兩百個銀幣當做現鈔。”

  陳小伍又問:“干嘛用的?”

  貝塔如實道來:“給我的父親治病,如果陳先生能治好我父親的心病,讓他下床上馬,讓他代表家族參加王國主辦的千金馬賽。這筆錢就是陳先生的。”

  “嘶…”陳小伍眉頭緊縮,緊接著化為一張笑臉:“你爹,今年六十二了。”

  “是的,陳先生說的對,他是老了,但是他人老心不老。收到比賽消息的時候,他從床上翻落下來,從病房爬到花園,又從兩個姨母的懷里掙開,一路吐了六碗血,要爬去找馬蹄鐵和戰盔。要把森萊斯先皇賞賜的鞍子從庫房里翻出來——”

  貝塔直言不諱,潸然淚下。

  “——您看!他是多么想再浪蕩一回啊!我的父親,還想燃燒!還在燃燒!”

  陳小伍和阿明小聲嗶嗶:“從兩個姨太太來看,浪是夠浪了”

  又正兒八經和貝塔勛爵商量著,故作清高地拉遠了距離。

  他翻弄著貓咪的下頜細毛,揉弄著肉爪和跟腱,指背按壓著柔軟的貓腹。

  他如此問。

  “你為什么要侮辱我?貝塔勛爵?”

  貝塔不明白陳先生的意思,開始變得焦慮。

  “是錢不夠嗎?還不夠?這里可有整整三萬呀!要是以前,去列儂,三萬銀幣能買到三千多個奴隸!”

  陳小伍勃然大怒:“貝塔勛爵,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要用錢來侮辱我!”

  貝塔驚訝地看著這位東國煉丹師。

  “難道陳先生不要錢?要我的后媽,要兩個姨太太?”

  陳小伍聳肩揮手,捶桌震怒,貓咪也嚇得跳了出去。

  “哦!貝塔!你到底要侮辱我到什么地步,要我丟臉難堪?下不來臺?”

  貝塔抱住箱包,臉上有了驚恐之色。

  “你不要錢,也不要女人!那你可真貪心啊!”

  陳小伍指著貝塔的鼻子。

  “貝塔,我要你的情誼,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

  貝塔問:“情誼?”

  陳小伍:“對,情誼。”

  貝塔又問:“什么情誼?”

  陳小伍:“父慈子孝之情,英雄遲暮之誼。”

  貝塔驚呼:“大義凜然!你就是大夏國傳聞里的俠客義士?!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陳小伍搖搖頭,晃著手。

  “我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我要你尊重我。要你的情誼,只要治好老恩菲爾德的病!”

  貝塔這下是完全搞不懂煉丹師大人的意思了。

  他心想呀。

  ——這煉丹師嘴里說的是情誼。

  ——到了以后,情誼會不會變成債務呢?

  ——明面上的賬好算,最難還的,就是東方人的人情債呀。

  ——家里的老東西還下不了床,四個弟弟巴不得我跑去千金馬賽里送死,說不定還雇了殺手盯梢,只要我騎上馬,比賽開始的發令槍一響,就是我的死期。

  ——要是我把這檔子事撂下了,老家伙的遺囑里,財產繼承人絕對不是我這個臨陣脫逃的膽小鬼!我得拉老家伙起來背鍋!

  ——可不能便宜了這幾個小畜生。

  這么想著,貝塔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既然陳先生要情誼,那我就記下這次。如果以后…”

  陳小伍說:“不說以后的事,咱們倆以后有沒有緣分見面還是個未知數呢。貝塔,現在帶我去見老爺子。”

  貝塔:“現在?”

  陳小伍:“就是現在!”

  琳·恩菲爾德家的莊園離酒吧不遠。

  它幾乎占了半個鳳凰鄉的面積,從矮丘地形的盤山梯田綿延出去,路上會經過好幾戶貝塔的親戚家。

  這些親戚大多是貝塔同父異母的兄弟。

  一路上,貝塔也在和陳小伍反復強調父親的好,反復強調著自己的孝子身份,而去貶低兄弟們的品性。

  馬車上,他指著一幢花園別墅。

  “那里!那里是我年紀最小的弟弟,才十四歲,整個家族就他最能惹事。他在鎮上強搶民女,從學校雇學生運鴉片賣鴉片。你看見二樓那夜燈了嗎?窗戶上還有人影兒呢,今天他又差使家仆擄回來一個大姑娘,才十五歲。下午剛死,吊在窗戶前邊,他都懶得收尸,就這么睡下了,我想父親的心病,很大一部分是他搞出來的。”

  陳小伍喊:“阿明!”

  阿明沒回應。

  貝塔和陳先生齊齊回頭,黒德爾·阿明已經不見了。

  不過一分鐘的功夫,阿明先生提著一個十來歲孩子的人頭,還有一條赤裸裸的女尸,回到了馬車上。

  阿明問:“還有嗎?”

  這個時候,貝塔勛爵的內心有恐懼,有興奮,有激動,有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和香醇,像是紅酒剛剛醒,像是酒液剛入喉。

  他又指著另一間房屋。

  “那是我的二弟,是個屠戶,父親不喜歡他,從小打他罵他,可是啊,咱們兄弟幾個誰沒被打過呢?唯獨二弟他就殺人泄憤,后來被父親趕出家門。二娘私底下給他寄錢,他收了錢,就明白這世上命能用錢買到,當了屠戶,白天殺牛羊,晚上殺人,也沒什么人惹他,只是他的興趣愛好。人人都知道是他殺的,但沒人敢管。”

  阿明先生又不見了。

  一分鐘過后,阿明先生回來時,手里多了兩條裙子裹住的大腿,小腿和腳踝叫屠戶處理過,丟掉不用,剩下的就是鮮肉。

  屠戶的腦袋也掛在阿明先生的肩上,一并扔進車斗貨廂里。

  貝塔這回算是明白了。

  ——明白了東國人的情誼。

  他笑得合不攏嘴。

  “陳先生!你這是要干什么呀!難道你要琳·恩菲爾德家絕后嗎?”

  陳小伍笑嘻嘻地問。

  “我想這些人頭里不會有你,對嗎?”

  唰的一下,貝塔冒出滿頭冷汗來。

  “不會!我是鄉紳勛爵!和這些惡霸不一樣!”

  陳小伍:“也不會有老恩菲爾德。對嗎?”

  貝塔拍著胸脯:“父親大人一輩子行的端坐的正,絕不是奸佞!”

  陳小伍鼓掌。

  “好朋友!”

  貝塔跟著鼓掌,想把東方人的習俗學過來。

  “好朋友!”

  陳小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干嗎?”

  貝塔心領神會。

  “陳先生是幫我…”

  “呸!”陳小伍嫌棄地打斷,又說:“是為了治病!你說的這些癥狀,從阿明領回來的尸體看是沒錯。為了剔掉老爺子心里的病灶,咱們絕不對不能留隔夜仇,都得一件件幫他辦妥當了,這病才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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