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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故事才剛剛開始

  是的,一切都順其自然。

  周六清晨,初秋時的天空分外晴朗。

  薇薇坐在噴泉水池旁,抬起頭,看著充滿朝氣的,剛升起的太陽。

  她顯得隨性又瀟灑,兩條腿踩在池子里,腳板踏著堅實又滑溜的水藻石塊,手上牽著一條繩索。

  繩索的另一頭,綁住了莊子里的護院犬。

  它皮毛鮮亮,體態修長而優雅。是一頭喜樂蒂牧羊犬,莊上很多人都喜歡它,在瓜分普拉克家的地產和農田時,薇薇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弄到了自己名下。

  畢竟平時那些喜歡摸狗的,他們不鏟屎,不喂糧,不梳毛,不洗澡,更不會給狗看病。

  這些事情,都是薇薇來做。

  大多數人只喊它做“狗”。

  薇薇卻給它起了個名字。

  因為薇薇喜歡看小說,鎮上的作家大衛寫的書里,也有這么一位帶著忠犬冒險的闊劍游俠。

  薇薇記得,那本書的名字叫圣杯往事。

  故事里講的,是一個掉隊的游騎兵,帶著愛犬尋找軍隊的故事,還是個悲劇。

  游騎兵花了十六年,最后還是沒能找到自己的隊伍,因為他的祖國戰敗了,游騎兵部隊也解散了。

  十六年里,主人公從十八歲的小家伙,變成了三十四歲的大家伙。

  從一個善良單純的人,變成了陰險狡詐又善良單純的人。

  聽上去很復雜,其實很簡單。也不是什么振奮人心的好故事。

  撇開那些“經歷、成長、蛻變”的無趣主線。

  一路上主人公和愛犬相依為命互幫互助的事跡深深吸引了薇薇,屬實是一部愛狗圣經。

  在故事里。

  這條小狗崽從小到大,從生到死,跟了主人公一輩子,直到死前,它才對月亮咆哮,高高仰頭,嘯出狼嚎。

  主人公這才知道,自己原來養了一頭狼。

  薇薇記得非常清楚,也記得大衛先生才華橫溢的后記致辭。

  世上會仰望星星、月亮、太陽的生物非常少,許多左右不完全對稱的脊椎動物都很難做到“仰望”這個動作。

  會仰望的,其中包括人與狼——

  ——人從仰望日月星辰中推算星象繪制航圖,走遍了世界每一個角落。可狼依然是那頭狼,只是學會放棄仰望之后,它變成了人最好的伙伴。

  它的名字叫“范克里夫”。

  “范克里夫!”薇薇喊,“范克里夫,起來!”

  大狗乖乖地站了起來。

  薇薇又喊:“轉個圈!快!轉個圈!”

  大狗原地打著轉,拴狗繩在脖子上多繞了一圈。

  “真乖!”

  薇薇拍著手,去摸范克里夫柔軟又結實的脖頸,給范克里夫搔下巴。

  她突然問:“你會跟我一輩子嗎?”

  喜樂蒂犬的大眼睛里滿是問號。

  顯然,它聽不懂薇薇在說什么,哪怕它再聰明,也不會明白主人嘴里的“一輩子”是什么意思。

  薇薇形容道:“就是一輩子!大概十來年,你看,范克里夫,太陽升起又落下是一天,三百六十五天就是一年,十來年差不多得有四千天。咱們合計合計,商量商量。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輩子,我就不去找少爺的麻煩了,我也不粘著他了。”

  她邊想邊說,說得很慢,反正身邊也沒人,都在給少爺準備婚禮,索性放開了說。

  “范克里夫,從小到大,我給小少爺喂飯,幫他刷馬桶,給他洗澡,給他梳頭發。還陪他睡覺,就和你陪我睡覺一樣。

  ——我還納悶兒我這肚子怎么就沒懷上小伍德呢?我跑去問奶娘,奶娘告訴我,男人要在床上欺負女人,像打架那樣,女人才會生寶寶。

  ——嗨呀!我真笨,每次在床上時,小少爺朝我撲過來的時候,我都揍他,難怪我懷不上。

  ——可是,等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少爺就死了,我傷心了好一陣子,眼淚嘩嘩的掉。我想范克里夫你死了,我也會哭。

  ——后來少爺變得死去活來的,這叫我慌了神,我哪兒有那么多眼淚呀!我是想明白了。”

  大小姐經常會說俗話。從她嘴里說出來的俗話都很有道理。比如薇薇學來的這一句。

  “養男人,還不如養條狗——范克里夫只會讓薇薇我傷心一次,絕不會像少爺那樣,像是縫紉機往布料上打洞似的,一下下戳穿我的心。”

  范克里夫聽懂了這一句,高興得搖著尾巴。

  薇薇嘟著嘴,雖然臉上在笑,可眼睛里全是淚。

  “范克里夫,你說呀,你會跟著我,一輩子都不走!對嗎?你肯定比少爺更喜歡我!你喜歡舔我的手心,少爺都不肯舔我!”

  范克里夫:“汪!”

  薇薇問:“你答應我啦?”

  ——不,這條護院犬只是察覺到有人靠近。

  伍德提著裙擺,踩著高跟鞋,畫著濃妝。

  他的臉酥麻發癢,脂粉里的重金屬充滿了蠻荒落后的維多利亞時代感。

  他感覺喘不過氣來,收腰的鋼圈緊緊夾住了他的肋骨,幾乎要把腎臟憋炸。

  他兩只耳垂掛上了華麗又累贅的寶石耳環,脖子上的一塊金表掛墜比磨盤小不了多少。

  他剃光了腿毛,還得露出笑容,因為未婚妻和他的姐姐說過,也和他說過。

  “要優雅。”

  如果真正的伍德•普拉克還活著,看見這一幕一定能在地上笑得打滾。

  薇薇震驚了。

  伍德表現得非常冷靜。

  “我有事要和你說,薇薇,這件事很重要,也很唐突。”

  薇薇難以置信:“你怎么可以…”

  “督統參加了婚禮,還有鎮長和法官,對,是三位法官中的最后一位。”伍德拉上了薇薇的手,“這件事可能你無法接受,但我有義務告訴你。”

  薇薇掙開了小少爺。

  “你怎么可以…你竟然…”

  伍德駐足,還在想,該怎么把情況和薇薇如實道來。

  ——事實上,他與薇薇有一份婚約。

  這份婚約不是薇薇和伍德訂的,而是薇薇的奶娘與朱莉大小姐訂的,很早很早以前就訂好了。

  在列儂王國,它受到法律的保護。是封建習俗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在伍德提出與萱丫頭成婚時——朱莉的反應會那么激烈,小老弟與萱丫頭的婚禮不合法。

  這讓伍德想起了魯迅先生——魯迅先生的婚姻是母親安排的包辦婚姻,而在那個時代,離婚或說休妻,對一個女人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痛,所以魯迅先生為了保護這位母親安排來的妻子,始終只給了妻子一個名分,并沒有夫妻之實。與魯迅相愛相依,生子偕老的許廣平女士,也只算魯迅先生的同居人,并不能算妻子。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伍德在等。

  等薇薇開口。

  朱莉和邵小萱也在等,這一大一小倆姑娘倚在大鐵門邊,脖子伸得老長。

  萱丫頭穿著新郎裝,西服筆挺,皮鞋光亮。

  朱莉趴在丫頭結實的肩膀上,生怕漏看了半點細節。

  薇薇依然是那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她說:“你居然…你竟然…”

  伍德坦誠道:“我來找你回去,想和法官商量我們的婚約,我知道你很在意這件事。但我答應小萱,她為我出生入死,我不能失諾違約。”

  終于,薇薇把那句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薇薇:“你怎么比我還漂亮?”

  伍德:“???”

  薇薇:“你怎么能比我還熱辣性感?”

  伍德:“???”

  薇薇夸張地形容道:“看看這腰子!這屁股!看看這臉蛋!天哪…你就是鎮上最漂亮的!少爺…我還能叫你少爺嘛?”

  范克里夫:“汪?”

  撲通——

  朱莉大小姐壓著邵小萱,兩人一塊摔了個大馬趴。

  “艸!”朱莉趴在萱丫頭身上,緩了老半天都沒爬起來,罵罵咧咧的,“死丫頭!我還指望你能說出什么話來!?原來你就在乎這個?”

  而萱丫頭顧不上疼,脖子上的傷都快笑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真可愛!對嗎?”

  也不知道這句“她真可愛”是在形容薇薇,還是在形容伍德。或者只是萱丫頭看見了范克里夫,看上了普拉克家的狗。

  雖說伍德是個果斷的人。

  但他現在卻變得迷惘。

  因為男人和女人就像是兩個星球的生物。

  “你就在乎這個?”

  薇薇用力地點著頭,就像是她每一次洗衣做飯,淘米刷碗時那樣用力。

  “我就在乎這個!”

  伍德問:“你沒說謊?”

  薇薇:“我實話跟你…”

  話語戛然而止。

  薇薇輕輕給了自己一耳光,其實她還有一點點僥幸,一點點念想。

  現在沒有了。

  薇薇問:“你不是說要去王都嗎?少爺?”

  伍德:“是有這回事。”

  “那我能跟去嗎?”薇薇又問:“莊園都分出去了,大小姐也用不到我。”

  朱莉連忙搶答:“用得到用得到!”

  “你用不到!”薇薇喊:“小姐!你有那么多傭人,都是你的姐姐妹妹好閨蜜,哪兒缺我這一個呀!雖然產業是分出去了,小姐,鄉親們還得請你給他們做賬呢,只有你算得清賬。我跟著少爺好呀,不會給小姐你添亂。”

  伍德明白了。

  “你想和我去王都?”

  薇薇學著少爺的語氣,叉著腰。

  “我沒這個能耐嗎?小少爺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你打不過的大白鵝,我一只手就能掐住它的脖子。少爺你要是空不出手來護著我!范克里夫可以保護我!”

  范克里夫:“汪!”

  伍德笑出聲來。

  “可把你能耐的。”

  “不光是這樣!”薇薇拉著少爺的胳膊,帶上狗,也顧不上少爺那雙高跟鞋該怎么走路。

  她趾高氣昂,充滿了自信。把大小姐和“新郎官”從地上拉起來。

  “我還要變得更堅強!至少不能像少爺你說的那樣,握上農具就見血,受傷就流淚!我才不要這樣!”

  做完這些,薇薇像是宣布領土主權一樣,急匆匆地往宴會趕。

  朱莉問:“你干嘛去?!薇薇?”

  “我是少爺合法的妻子!你問我干啥去?”薇薇喊:“當然是找法官做主啦!”

  朱莉皺著眉,捂著腦袋,感覺頭疼。

  萱丫頭牽起伍德的手,在哈哈大笑。好像不論什么時候,她都可以開心地笑出來。

  “你也不著急?不在乎?”朱莉問。

  萱丫頭笑得急了,舊傷復發又開始喘。

  她解釋道:“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咳咳…我老家的民俗,那是一夫多妻,鬧大旱的時候呀,家家戶戶都興賣兒賣女,兒子還不好賣,我就是被賣到這里來的。你們這兒的婚姻觀念還算保守。還有呀。這小姑娘也太可愛了!我就沒見過這么可愛的人。”

  伍德牽起萱丫頭的手,輕輕拍著丫頭的背脊,生怕妻子的“笑喘”讓舊傷復發,畢竟這個鎮上還流傳著“醫生必死”的謠言,暫時沒有醫生愿意來這里。

  萱丫頭作為新郎官,挑弄著伍德新娘的下巴。

  向朱莉大小姐炫耀道。

  “當然啦,我老婆也很可愛!”

  是的。

  他們都不在乎,因為這個世界危機四伏,世事無常。

  有無數吃人的魔鬼游蕩在人間。

  有人朝生暮死,也許這幾年還好好的,也許這幾天就進了棺材。

  相比之下,愛情它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堅韌果決的心,還有健康強壯的身體。

  有了這些,一切都能水到渠成,順其自然。

  伍德說。

  “可把你們能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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