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口村和東橋村,相隔不過一公里,卻一個在岷省,一個在江南省。
這是兩省東邊沿海的交界處。
兩個村子雞犬相聞,談不上老死不相往來,但偶有摩擦,時有互助。
這天,一支車隊開進羅口村,吸引了村民們的目光。
齊政下車,扭了扭腰。
通往這邊的道路簡直只能用呵呵來形容,一路的顛簸,車是沒散架,人就差點散架了。
“老板,這邊就是羅口村了,和那邊的東橋村是方圓幾十公里唯二的村子。”事先來過此地考察的謝開濟向齊政介紹著。
齊政抬頭望去,順著一條彎曲的鄉村土路,村落緩緩出現在視線里。
很顯然,這是一個典型的落后鄉村。
真正走進這里,這種感覺就更加明顯。
村中的土墻石磚,柴門木窗,路邊多是半人高的荒草。破落的房屋,泥濘的道路,混合著豬牛糞便的特有氣息,目之所及一片落后、生產力低下的場景。
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村委會的門口,村長就站在門口,歡迎眾人的到來。
村長叫張連發,50多歲,花白的頭發格外顯眼。古銅色的皮膚,臉上黑白明顯的皺紋,胳膊上突起的青筋,褲腿上甚至掛著還沒干透的泥巴,一如這個村子大多數村民的真實寫照。
張連發有些木訥,謝開濟互相介紹過雙方后,他不甚熟練地招呼著齊政他們:“歡迎大家來我們這邊走一走,看一看,我們這邊窮是窮,但是鄉親們都是厚道的人…”
寒暄過后,齊政等人隨著村長進入村委會。
村委會也是一間只有六十平米的低矮土屋,門前的墻面不規則地掉落,鐵門銹跡斑斑似乎承受不了用力的推搡,儼然一番頹廢的光景,充分體現了羅口村的窘困。
“張大爺,我們是過來考察一下這邊的鹽堿地狀況的,您能跟我們說說嗎?”坐在小板凳上,謝開濟主動地挑起了話題。
張連發聞言嘆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村里的鹽堿地是他的傷心地,早在生產隊的年代,他就常為土地的鹽堿化愁得睡不著覺。
當時地里還能種些水稻,雖然收成極差,但是這邊地廣人稀,靠著廣種薄收,勉強能養活全村2000多口人。
80年代后,生產隊解體,而經過多年的大水漫灌,再加上農藥化肥,鹽隨水來,土壤的鹽堿化日趨嚴重。
全村平均每人是能分到四五畝地,分到地后,因為鹽堿水燒苗,村民們就在鹽堿地上排水種起了玉米。
“這邊雨水不少,但雨下到鹽堿地里滲不下去。由于鹽分越來越高,一到冬天,土地就變成了硬邦邦的板結荒地,地里泛出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的鹽堿粒。慢慢的莊稼也種不成了,種上莊稼就被‘燒死’了。以前種點玉米,但產量越來越低,最后就變成撂荒地了。”張連發一臉無奈地告訴齊政。
分到地后,種了五六年,就連他都對這塊鹽堿地徹底失望了——他把地包出去,家里以養殖家禽為生。
和張連發一樣,村民們漸漸都對鹽堿地失望透頂,陸續放棄種地,包給外地人。
沒想到,外地人很快也不愿意在鹽堿地上白浪費工夫了。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大部分田地就徹底荒廢了。
村民們大多出去謀生,但因為缺少知識技能,多是干一些粗重體力活,挺無奈的,很多人歲數都不小了,倒成了打雜的,可沒辦法,掙口飯錢吧。
“有時候看著村里的地荒著,挺不好受的,太浪費了,可又沒辦法。”張連發不停嘆氣說道。
“我看你們這邊靠海吧,為什么不組織村民們打漁呢?”有人好奇地發問。
張連發搖搖頭,“我們這雖然離海不遠,但是海岸線地形惡劣,不適合下海打漁,因此祖祖輩輩都是以耕地為生的…”
“現在村里水井出的水大多是苦咸的,只有后來政府請專業的水文地質隊伍為我們打的幾口井,才喝上了‘甜水’…”
“甜水”就是相對于苦咸水的口感正常的淡水。
“現在村里的年輕人都不想回村嘍,等老一輩一去,村子估計就要徹底荒廢了…”張連發話里是掩飾不住的低落。
眾人沉默無語。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是一種意境,但那是忽略了田地的貧瘠。
于羅口村而言,鹽堿地真稱得上是薄田瘠地。
偏偏這樣的條件,又是成千上萬農民賴以養家糊口的維系,他們以種地為主,付出多,回報少,大量的勞動力投入只有微薄的經濟收入。
乃至于地質的進一步惡化,在艱難之處更增打擊,使得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背井離鄉,外出務工,以血汗來度日。
而在貧瘠的土地上,一代代平凡但又并不平淡的人就是這樣挺直腰背,生生不息。
從張連發口中得知,除了附近兩個村子的田地外,大片大片的鹽堿地一直延伸到海邊,橫跨兩省,約有二十萬畝,一直無人問津。
在老村長的帶領下,齊政等人也前往隔壁的東橋村考察。
東橋村的村長范永恒聞訊趕來。
一個三十多歲微胖的男子,看上去比張連發更為和善。
聽聞來意,他熱情地給眾人帶路。
都說幸福總是相似的,不幸則各有各的不幸。
但是在眾人看來,貧困的表現也大多相同。
踏進東橋村,沿著蛇形斗折的小路,行走在房屋簡陋交通不便的土地上,同樣是低矮的房舍,殘缺脫落的墻體,老舊破損的門窗,以及,飽經風霜卻依然樸實的村民…
東橋村與羅口村差不多,村里的人大多沒什么產業,靠著種田為生,或者外出務工,孩子們要走很遠的路或是寄讀來完成學業。大多數的家庭,都極易被教育、醫療等基本的生活需求所壓倒。最普遍的情況是入不敷出。
眾人很認真地聽著范村長低沉的講解。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嘉谷人踏遍的土地,孕育著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人。
愈是靠近農民們的生活,愈能感受到這片土地承載的聚散離合,世事變遷。
這是一片貧窮而又充滿希望的土地。
齊政希望嘉谷所做的,并不是偉大而被銘記的事,而是將希望的種子播散在貧瘠的田野間,發芽生長。
趁著嘉谷眾人在討論的時機,范永恒將張連發拉到一邊,放低聲音問道:“這些人都是什么來頭,他們想干什么?”
兩個村子爭過水,罵過街,打過群架,兩位村長最是熟悉對方不過了。范永恒這話一出,張連發就知道他想說什么。
張連發瞥了范永恒一眼,淡淡警告道:“你可別亂來。我雖然還不知道他們的具體意圖,但看他們對這邊大片的鹽堿地很感興趣,說不定能帶來驚喜呢?”
范永恒不禁叫屈:“你想多了吧,以前那都是一些不懷好意的老板,我耍點手段讓他們捐點錢怎么了,說不定還為他們積了善德。我又不傻,還能看不出誰是真心實意誰是故意搗亂的?”
張連發“哼”了一聲,“反正你不要動什么鬼心思,靜觀其變就好。”
范永恒嘿嘿直笑,“那是那是,還是你老道。唉,我也是希望能為村子帶來什么機會,我們窮了多少年了,就盼著個翻身的機會了…”
張連發沒有接腔,但看著齊政等人,眼里同樣閃爍著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