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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加州農場(下)

  有意思的是,有些事在歲月靜好的時候自然看不出來。

  但在災難面前,資本主義的殘酷現實暴露無遺。

  泰坦尼克號上面表現的人間真情,嗯…在美國應該是會有的,但絕對不多。

  在這撲不盡的山火里,若隱若現的,是加州被極度貧富分化撕開的淌血傷口。

  洛杉磯市消防局副局長在他牽頭起草的一份救災報告中,披露了一個令人細思極恐的情節:

  “在起火的初始24小時內,消防局接到了數量極為驚人的‘選民代表’電話——來自各層級的政治人物不斷地要求我局出動前往眾多‘特定住宅單位’,以保護這些指定私人財產的安全。這些救災請求,分散了消防任務的注意力,并對救災指揮造成嚴重的訊息干擾。”

  說白了,就是加州議員們打爆了消防局電話,直接要求給他們走后門,先保護自家的房子和財產。

  而且,在消防資源私有化的美國,富豪們還可以動用昂貴的私人消防隊員保護自己的豪宅。

  如果火勢實在太大,豪宅被毀,也是不打緊的,高昂的保險費會給富人們帶來甚至高出房屋價值的賠償。

  至于窮人?叫消防隊是一件太奢侈的事,不僅在加州,在整個美國都是如此——消防員可能會因為房主沒有提前支付幾十美元的年費而任由他的房子被燒掉;一個私人消防隊在滅火后可能會給房主寄去數萬美元的賬單。

  如果私營的消防隊讓窮人望而生畏,那么私營的保險公司就更加冷冰冰——不僅保險費率不斷提高,對窮人拒保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是加州的電力系統。

  加州電力公司都在救災的高峰期宣布切斷當地電源,使得當地一夜回到了無電時代。

  電力公司們的斷電理由當然理直氣壯:電線系統會惡化火情,擴大了火場范圍。

  于是,很多民眾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家莫名其妙地沒電了。

  他們不僅看不了電視上不了網,連路燈都被斷電,晚上都沒法出門,冰箱都被斷電了——存了一冰箱新鮮食材,卻慘遭斷電過的人,一定可以想象當地民眾的絕望。

  說好的夜生活由你來守護呢?

  諷刺的是,為了節省成本,當地很多偏遠地區的電力傳輸裝置已經十年沒有得到更新了——衰老的電線引起的火災也不是一兩次了。

  維修老舊電線這種小事對于國人來說,實在是太過于日常。但在公共事業私營化的資本主導世界,它離加州著實太遙遠了。

  這樣想想,我們生活在中國,真是太幸福了。

  老實講,世界上干旱、大風卻又植被豐富、人口密集的地方那么多,為什么偏偏就是加州年年發大火?

  明明每個人都知道大量干枯的樹木是形成火災的直接原因,明明大火每年都讓這里的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但那些要求清理樹木、防止火災的法案就是通不過。

  很簡單,你只需要知道,加州是美國國內政治博弈最激烈的州。

  “選民代表”們會義正辭嚴地支持環保理論,背后深藏的是“景觀受影響”、“噪音太大”、“窮人搬進來會破壞社區環境”等諸多算計,以及“你支持我就反對”的兩黨議員扯皮。

  所以,不管加州人愿不愿意承認,這個社會富人的生命總比窮人的更值錢。

  簡單地介紹了火災的前因后果,盧志威總結道:“在加州,無論你的農場在哪,都要有遭受火災的意識。這一次我們還是比較幸運,火災較快地被撲滅,起碼我的房子和大部分機械設施都沒有受損。”

  “不過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我的農場這么多年了,也只是經歷過這一次火災,只要防護得好,這種狀況不會經常出現。”

  “我這農場基本是按生態農場規劃的,可惜近兩年的努力被這把大火付之一炬了。老實說,要不是遭遇了這場損失,再加上我的兩個兒女都考上了大學,又需要一大筆學費,我還不一定舍得出售農場,畢竟這算是家族兩代人的辛苦所得。”

  齊政聞言倒是眼前一亮,在前面的談話里他知道盧志威當年在大學里學的是植物科學專業,還兼修過管理學,畢業后也是進入過德爾·蒙特公司——世界上最大的蔬菜罐頭公司工作。后來也是因為父輩去世,才不得不回來繼承農場,并發展至今的規模。

  盧志威這個人倒是可以一用。

  “冒昧地問一句,盧先生出售農場后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齊政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盧志威爽朗一笑,“也沒什么不好說的,我們在安大略有一家有機食材超市。我打算再去洛杉磯開幾家連鎖。回顧自己十多年的務農經歷,我越來越覺得,美國的大規模工業化農業已走入了死胡同,小規模、精耕細作、多樣化經營的農場才是未來農業的理想模式。”

  “我看好有機食品的未來,但這個農場規模相對生態農場太大了,我們兩個人的精力已經忙不過來了,只能有所放棄。如果可以,我希望接手的人也能用可持續的方式經營農場,而非像大部分大農場主一樣掠奪式經營。”

  “所以這報價絕對是良心價,我對農場掛牌出售一段時間了,有不少人被這場火災嚇到。而周圍的幾家農場主則是想要兼并,但我沒有同意,我們的經營理念一向不和,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想將農場交到他們手上。”

  齊政點點頭,明白了。說白了,盧志威是想擴大有機食品超市規模需要投資,恰逢農場受災受損,恢復也需要投資,兒女上大學也要錢,因此只能選擇出售農場了。

  齊政和張澤宏在盧志威的帶領下仔細地逛了一圈農場,雖然大半受災,但是可以看出,農場規劃的很不錯。

  農田被分成了四四方方一塊塊,按盧志威的介紹,有的種植了玉米,有的種植大麥,有的種植蕎麥,有的種植大豆,有的種植油菜花。

  現在是冬季,未受災的部分還有不少果蔬,看上去長勢良好,顯然這片農場的土地足夠肥沃。

  盧志威告訴齊政他們,他的農場養了牛、豬、羊等牲畜和雞、鴨、鵝等家禽,這兩年農場進入了一種可持續發展的模式。

  牲畜糞便作為肥料還田,土壤越來越肥沃,菜長的比普通農場粗大,連田間的雜草都特別肥、蟲子個兒都比別處大。用田間雜草喂羊,雞在地里吃蟲子,結果羊長的好、雞下的蛋多。

  他的生態農場自產的農產品,在銷售渠道上,同齊政他們了解的RB、澳洲都有所不同。

  RB和澳洲的生態農場,大多作為旅游目的地,顧客構成中相當大比例來自境外。因此,他們農場的加工產品,可以作為旅游商品實現在地化銷售。

  而美國生態農場的誕生,初衷之一就是為了縮短“食物里程”——即食物從田間到餐桌的距離。因此,它的顧客,很多都是本地乃至本社區的居民。

  盧志威的生態農場也不例外,出產的農產品會首先供應給附近社區的居民,然后才是提供給自家的有機食品超市售賣。

  用盧志威的話說:“作為一個生態農場,我們的核心運營理念不僅是環境可持續、經濟可持續,更重要的是植根于社區的包容性發展。”

  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場大火,農場里的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

  齊政和張澤宏都對美國的生態農場模式產生興趣,兩人和盧志威夫婦進行了熱烈的探討。

  齊政結合后世的記憶,對美國生態農場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越發有了深刻的理解。

  普遍性在于,任一生態農場內,類似“循環農業”模式都是他們的基礎標配。

  不使用化肥和農藥,不喂添加激素的飼料,這個自然不用多說。

  “生態”的概念,更體現在一種可持續發展的模式。比如用農作物喂養動物,動物排泄物由微生物分解,制成有機肥料幫助農作物生長。比如根據不同作物耕種期,放雞鴨鵝等進去吃雜草和害蟲。

  這種“循環農業”的模式,通過能量的多級利用和物質的循環再生,達到農場生物自身的生態平衡。相比工業化農業對土壤的破壞,生態農場的產量更高,并且對周邊社區不會產生環境影響。

  而特殊性在于,美國生態農場是根植于社區,打造出強粘性和包容性,成為社區生活的一部分。

  服務社區居民的屬性,使得美國生態農場的產品,主要通過農場的商店、當地的農夫市集、CSA會員、當地的商鋪和參觀進行銷售。

  更甚至,有些農場還不對外地顧客銷售。有的生態農場,專供本地社區消費,非本地居民有錢也買不到。即便是會員家庭,如果想要購買超出限量的農產品就得付費。

  特殊的土地制度加持下,這些生態農場不僅在生態上遵循“自然而然”的態度,在商業經營上也“順其自然”。

  譬如,在美國的生態農場里,我們可以看到的是,為了保證體驗滿意度,他們會嚴格限制人流。還有些農場主,為了生活和生產不被打擾,主動制造淡季,限制開放時間。

  所以,中美國情不一樣、消費環境也不一樣,美國的生態農場模式在國內未必可以模仿,甚至很多地方根本不具備借鑒價值。

  但總的來說,在美國搞有機食品,就政府出臺的政策支持和市場大環境的支持,是目前的國內比不了的。

  對于生活條件太好了的美國人來說,相對于工業化農業的食品味道、車水馬龍的城市,生態農場里的有機蔬菜、田園環境才是最稀缺、最時尚、最有價值的內容。

  那就好,不怕你們挑剔,就怕你們不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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