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分鐘后,李察德握著劍柄,身體半靠在柵欄上,喘息變得粗重且難以平衡,這讓他不得不花時間停下來調整自己的呼吸。
“這感覺可真不舒服…”
他想。
即使并沒有生命危險,但初次和異世界怪物戰斗的過程依然并不輕松。李察德有種精疲力盡的感覺。
他的腳下已經血流成河,靜靜躺著大量殘肢斷臂,滾落的頭顱上鑲嵌著腐爛的面容與猙獰的表情。從人體內迸濺出的組織液與血漿,在灰沉沉的土地上潑灑出一幅慘烈的畫卷.。
李察德抬起腳,鞋底張傳來這粘膩的觸感,順勢將一團不知道是什么器官或是臟腑的滑溜溜的肉團踢到一旁。
四周的囚籠大開,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黑暗仍舊無止境地彌漫,里面卻空無一物,周圍只剩下一片死寂。
必須再往前走幾步,才能隱約聽見來自遠方囚籠的慘烈呼號。顯然這邊的氣味已經傳到前面怪物們的鼻子里了。他們渴望著和他們的同類一樣迎來解放的時刻,哪怕下場是被一刀剁首。
而附近的在瘟疫傳染下變為嗜血怪物的半死不活的病人們,則都被他殺光了。
煉金武器的長劍上覆蓋著厚厚的猩紅色,一點點往下滑落。
李察德能鮮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長 從最開始的慌亂,到很快沉浸于殺怪帶來的熱血沸騰之中,最后砍人砍到手都軟了,精神上變得疲憊不堪,于是愈發麻木和冷漠。
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一屆菜鳥新兵一躍晉升為歷戰老兵。實際上肯定沒有那么簡單,不過若是比起手上的人頭數量,李察德可絕不會比經過數次戰爭的軍人要少。
而最重要的是......
“果然,騎士職業的能力提升需要的就是身體方面的鍛煉與實際戰斗。”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體內奔騰的血流,心中若有所悟。
服下魔藥,通過鍛煉和戰斗刺激體內激素的分泌,來加快魔藥的消化過程,身體乃至最深層次的基因都在逐漸改變;等消化完畢后再服用更高等級的魔藥,這恐怕就是騎士們的升級路線。
李察德緩緩握緊手掌,分明能察覺到自己的腕力,比剛入地牢之前增加了不少。
這一方面與他得到的魔藥品質極高有關,另一方面,根據那位被俘虜的騎士在“高等催眠術”的法術控制下老老實實交代出來的內容,與巫師們一樣,低位階的騎士同樣存在著“黃金生涯”,這就像是網絡游戲里的新手福利期。
照這樣下去,他距離升級不遠了。
然而,雖說李察德的身體素質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增強——其中包括體力和耐力——但疲憊感卻不會隨之消失。這更多是精神層面上的壓力所導致的。
人終究不是機械,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能繃緊神經,就算體力的消耗與補充能像每一枚都精準咬合的齒輪那般維持長久運轉,意志力的強度卻仍然存在差距,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李察德在原地休息了數分鐘后,微微吐了口氣,他甩去長劍上的血跡,重新站直身體,望向黑暗的深處。
他不知道這里的盡頭是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具體有多少頭“喪尸”,如果選擇像剛才那樣從病人們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很有可能會發生意外。
他是為了鍛煉自己才獨自一人來這里的,而不是為了送死。所以,當李察德意識到自己得到的“經驗”已經足夠的時候,他果斷選擇了另一條道路:用法術開路。
走到一間囚牢前,確定上面的柵欄還算結實后,李察德開始了自己的嘗試。
一只渾身褪了皮的怪物正拼命地想要將血淋淋的爪子伸到他面前。這位病人的頭蓋骨大概是因為之前拼命撞擊過柵欄和墻壁的緣故,已經掀開一半,里面灰色的大腦組織都露了出來。
李察德面無表情,將蛇杖對準他,開始調動上面記錄的法術原型。
——“高等催眠術”。
喪尸呆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成那副齜牙咧嘴、張牙舞爪的猙獰模樣。
“沒用嗎......”
接下來,使用“情緒光譜”能看到的結果只有一片混亂,“甄別謊言”和“高等反心靈窺視”不是在這種時候用的。“精神風暴”肯定有摧毀眼前的目標,它甚至能將數百米范圍內存在的生物大腦全部一口氣蒸熟,不過用在這種沒腦子的怪物身上著實是有些浪費。
作為心智領域最具破壞力的招牌法術,即使是一位真正的心靈大師都無法頻繁使用,這是李察德手中這根蛇杖、乃至他本人的最大底牌。其他六種法術只需要冷卻十分鐘到半小時,而精神風暴則需要充能上一整天。
“既然沒辦法像活著的時候那樣施法,就說明他們的大腦組織很可能已經被破壞或者腐爛,所以心智領域的法術并不能在他們身上發揮出精妙之處,”李察德有些遺憾地想道。其實能大范圍改變物理世界環境的自然領域,才是眼下場合里最適合發揮的。“只是,按照一般喪尸作品的規律,會不會出現能保留智能的特殊類型就不曉得了。”
接下來又嘗試了數次,李察德終于發現在這種情況下最有用的法術,是“震懾人形生物”和“范圍恐懼術”。
其實這兩者產生的效果相似,只是針對群體不同。前者是用來對付人類和其他智慧種族的,后者則是心靈巫師們開發出來針對非人異類的。
“喪尸化的病人們果然已經變成了野獸差不多的東西啊…不,更確切地說,應該是邪魔嗎?”
他在進入地牢后就使用過預言領域中的“魔力痕跡偵測”,那時候得到的結果是:這里殘留著兩大邪惡領域之一的“瘟疫領域”法術殘留的痕跡。李察德由此確定這場流行病確實是由人為因素造成的。
而瘟疫的本質,應該是一種能讓人轉化為低等級邪魔的病毒——說到底,真正的邪魔群體同樣極有可能是曾經的人類開發出來后卻失控的科技所造成的,生命領域的人工邪魔亦不算罕見。
如此看來,隱藏在幕后的操縱者又是一位黑巫師。至于是否是倒吊人授意下進行的入侵活動,那就不得而知了。
選定方案后,李察德不再猶豫,舉起蛇杖,一道無形的波紋在空氣中擴散開來。數秒鐘后,原本狂躁不安、想要擠出囚籠的無數“行動的尸體們”就像遇見了天敵似的,全部重新縮回到黑暗之中。
空蕩蕩的漫長甬道,霎那間變得寂靜無聲。
只剩下病人們壓抑的喘息聲。
李察德松了一口氣,不再理睬那些怪物。
這些能傳染瘟疫的病人是需要被消滅的病原體。李察德檢查過,他們的大腦已經腐爛了,沒有再被救回來的機會,還是干脆一把火燒掉比較好。
但不該是現在,不會是由他來。
他朝著黑暗深處大踏步向前。
李察德一邊以穩定的頻率向前行走,一邊通過經過的步伐計算時間和距離,直到蛇杖上的法術冷卻完畢。
不久后,他在百米外的遠方,看到了一個在牢房前方,蹲伏在地上的人影。
靠近一段距離后,李察德總算能聽見對方口中的聲音。
“…怎么樣,小乖乖,這種肉的味道還喜歡嗎?唔,好像有點嫌棄的樣子…果然還是新鮮的人肉比較好吃?”
李察德瞇起眼睛,看到從牢房柵欄里冒出一顆人頭,大大地張開嘴巴,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牙齒和灰不溜秋的牙床,狂躁地反復張合著,而那個人就蹲在頭顱面前,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對方會一口咬上來.。
他的手上拿著一塊血淋淋的肌肉,就像對待自家養的寵物狗那樣在手中揮來揮去,一次又一次引誘著對卡在柵欄里的“喪尸”。
幾分鐘后,他像是失去了逗一頭喪失理智的食人怪物玩的興趣,徑直將肉拋到喪尸的嘴里,面帶微笑地看著病人將那塊血肉“嘎嘣嘎嘣”得撕咬成碎片,吞入喉嚨里。
那人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那顆頭顱與肩膀之間的連接處,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利刃切開了似的,掉落下來后在地上“咕嘟嘟”滾動著。
但失去控制的喪尸手腳卻仍然在空中胡亂舞動著,包括那顆滾落在地上的腦袋,在沒有軀體支撐的情況下還在試圖移動,直到那個男人一腳將頭顱踩在腳下。
病人頭顱的嘴巴像裝了彈簧般不斷張開合攏,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失去動力,徹底不動了。
“身軀要比腦袋更晚喪失機能,果然不止是大腦內的中樞系統發生了異變,就連頸椎神經都......”
那個人一邊低聲自言自語,一邊從地上站起來。
那是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年輕人,他的身材瘦削,脊背挺直,胸前打著白色領結,鼻梁上駕著一幅單片眼鏡,頗有幾分學者的氣質。他和地牢里的氣氛格格不入,看起來更應該出現在上流貴族們的宴會或是大學課堂上。
…這個人,就是“倒吊人”派來的使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