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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故人故都

  “來時山腳下,我看到陳靖了。”

  廟門香客進進出出,走過碎石鋪砌的路旁老松下,石桌石凳清茶熱氣裊裊,身形胖大的和尚放下掃帚,在說話的書生對面坐下,也不客套,伸手抓過那茶水飲了一口,放去桌上,空空的杯底緩緩自行續滿。

  法凈笑呵呵的豎起法印朝對面微微低首。

  “謝陸道,友請茶。”

  這位出家人性子灑脫,隨意道謝一番,便笑了起來,目光投去山崖鐵索橋對面,看著盤山而行的香客游客,方才回了陸良生剛才的話。

  “那位陳,施主,五年,前來的,萬佛寺,原本,想要,出家,被方丈拒,絕,紅塵心,未斷,煩惱心,未靜,入不,得空門,他便,在山下,每日為人,挑貨,分,文不取,貧僧有次,深夜下,山,見他獨,坐枯樹上,看著夜,空痛苦,流淚,想來也是,長情之人,就叮囑了,山下人不,得擾他,與人挑,貨分憂,不過,贖罪,罷了。”

  “原來如此。”

  陸良生點點頭,茶杯放在唇邊,看著崖外對面山腰上來來往往的身影,大抵猜出陳靖關押了十五年被釋放出來,也知道那位叫小雪的姑娘化為補天石,以此告訴他該走什么樣的路,而不是整日想著復仇。

  “每個人在這世間都有著自己的緣法,既然陳靖選擇萬佛寺,自有他念想,就由著他吧,偶爾看一看天也好,心里總有一個可以寄托的地方。”

  胖和尚點點頭,同意書生的話語,不過兩人一個佛門高僧,一個即將離開人世間,唏噓一陣,便不再這件事上糾纏說下去。

  “大師。”見到故友無恙,在寺里待的還算如意,陸良生心里高興,但自己要離開這里的事,終究還是要跟對方做一個道別。

  “......在下,不日將離開了。”

  ‘離開’二字咬的較重,嘴上不便,但和尚心如明鏡,豈會聽不出?沉默了一下,豎印低首,道了聲‘阿彌陀佛。’胖胖的臉上,擠出笑容。

  “貧僧在此,先恭賀陸,道友了。”

  “我剛從杭州過來,臨走時,遇上你師弟法海。”陸良生跟著輕笑,從袖袋里取出之前船上畫好的地圖,放去石桌,“告訴他西行,傳播中土佛法,大師覺得,你師弟會去嗎?”

  法凈愣了一下,看著石桌上那卷畫,臉上笑容化作苦笑,還是伸手將畫拿過來,“陸道友都,開口了,何許,還問貧僧,他必然心,動會去的,這地圖,我便手下,代為轉,交給他,想來不,出半月他就,會來萬,佛寺索取。”

  該說的話說了,想見的人也見了,陸良生起身告辭,走去鐵索橋頭,身后法凈忽然開口叫住他,回頭看去,和尚雙手合十,躬身禮佛拜下來。

  “陸道友,保重!”

  “保重!”

  陸良生放開韁繩,雙手交疊躬身還去一揖,這一見后,怕是再難有機會相聚了,緩緩直起身,收拾心情在傳來的佛號里舉步走離開,一路下去山腳,原本想見一見陳靖,也不知對方刻意躲著,還是在別處,下來也沒見著身影。

  看著樹下松軟泥土,蟬蛹破土緩緩爬在樹軀,掙扎著褪去重重軀殼,陸良生抿嘴笑了一下,回頭望去仿如蜿蜒無盡的山道,“不見也罷,省得鬧心,往后的路,還不是自己要走!”

  朝山上拱了拱手,書生拉過老驢轉身擠去擾擾嚷嚷的山腳集市,傾斜的陽光照來嘈雜山腳集市,附近林野間,錯落的樹木之后,一道滿臉清渣短須的漢子,麻衣短褂,望去集市中走過人潮的書生、老驢,走過兩步,又停下,扶著樹軀的手緩緩抬起,疊在一起拜了下去,唇間艱難的擠出一絲聲音。

  “先生,靖拜見先生.....”

  叮叮叮......

  鈴鐺聲,隱約從外面光幕里傳來時,耳邊忽地響起熟悉的嗓音:“靖兒,十五年監牢已過,往后要有活法,莫要將自己埋在過去。”

  “先生?!”

  陳靖猛地抬起頭來,四周并沒有人在,急忙追出兩步,來到地勢高處,遠方一人一驢站在長河邊上,似乎看見他了,朝這邊揮了揮手。

  “先生!!!”

  漢子一時間忘記了下方嘈雜的集市,奔跑出幾步,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猛地跪去地上,滿臉淚水,重重磕去一記響頭。

  “靖,往后定當活出自己!”

  水聲湍急向南流去,陸良生捧起河水洗了一把臉,看了看遠方橫臥的佛陀山勢,朝低頭啃草的老驢打了一個響指。

  “走了。”

  運河也看過了,故人也見了,剩下的地方該是走一趟長安,至于左正陽、燕赤霞,估計是找不到,以兩人的性子,這二十年里多半結伴四處游山玩水、降妖除魔,居無定所的,想要找,怕是要多費一番功夫。

  可自己還停留人世的時間并不多了。

  向西去了一趟太原,如今那里已不是李淵當總管了,二十年前就已經常駐長安,舉家都留在那里。

  不久,離開太原向西南走過太行山脈,縮地成寸之術如今修為下,想要一日千里,都不是簡單的事,不到半日功夫,已經來到京畿之地,遙望長安巨城。

  涇河邊上,鄉民勞作田間,細細的溝渠分流著河水灌溉著成片田野,遠處河岸還有廟觀矗立,香火鼎盛,還未過去,半道上,一個身著袍服長須的中年男子站在河邊看著過來的書生,臉上露出了笑容。

  上前拱起手:“涇河龍王,拜見國師!”

  二十年里,他已得皇帝封正,得了神位,陪著陸良生一路去往長安也說了一些情況,當年那些陰神,也一一有了自己的廟觀,去往了各處治理地方陰鬼妖魔,長安一帶水患除了天道必要的天災,他都會替百姓擋下。

  沿河而走,各條河流千帆盡來長安,匯聚大大小小的碼頭,波浪推著河里密密麻麻的船只起伏涌動,碼頭上,人聲嘈雜,汗流浹背的工人大聲喊著號子,搬運各地往來的貨物在船艙上下進出。

  入了城里,一片繁華,來來往往的長街上,胡音漫漫,扭動腰肢的胡姬跳著西域舞蹈,晃響鈴聲,遠來的客商豪邁擲出錢財,迎來媚眼;拉過的驢車,老漢揮舞鞭子,笑呵呵的載著老伴兒過去集市,指著街邊花花綠綠的布綢說起什么,惹來老妻拳頭打他。

  “半仙算卦真準啊!”

  “可不是,他算出老夫晚年要得子,高興的從北面趕回來,果然家中一年未見的小妾,給老夫抱來白胖的小子!”

  市井言語聲里,陸良生聽著從身旁說話走過的兩人,與齣一同走去所謂半仙的地方,穿過半條街巷,不遠的街坊前,排起了長龍,遠遠看見一個蒼蒼白發的老人半闔眼簾,摸著一個婦人手腕,輕柔慢捏,隨后戀戀不舍的松開,說了些什么話語,令得婦人連連點頭,隨后又指去身后的樓舍。

  “進去見到什么不要慌張,只管上柱香,投些心意功德,老夫定保你家中無事。”

  這個承恩,這般歲數了,竟還擺攤算命。

  陸良生笑了起來,這個大徒弟是得了他觀氣本事的,自然不會唬弄別人,只是有些好奇,那樓舍里有什么,讓涇河龍王在外等自己,隱了身形,與紅憐一起走了進去,然后,差點笑出聲來。

  就見馬流披紅掛彩端坐神臺,手里還拿著幾把香燭,向過來誠心禮拜的人,點點頭,說些保佑之類的話語。

  “公子,怕是這四人沒去朝堂,反而跟承恩合伙坐起買賣了。”紅憐忍不住捂嘴笑出了聲,那邊端坐神臺的身影好像聽到了話語,連忙轉過頭來,正想細瞅空蕩蕩的角落,忽然外面有人喧嘩。

  “快快,半仙,我家夫人快不行了......你得過去幫忙處理下后事,嗨,你別問了,就是東北那閔府那家。”

  正想現身一見的陸良生眉頭皺了起來,看著被兩個下人打扮的身影架著急急忙忙離開的半瞎,走出樓舍,跟了上去。

  天色漸暗,城中升起了燈火,長街遠處,一棟宅院掛起了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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