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樂坊乃富水縣城豪紳聚集住宅之地,有名的當屬陳員外,漆紅銅扣院門,外面兩頭石獅蹲坐,上方門匾,金字燦燦書寫‘陳府’二字。
相隔的街道對面,是坊間的牌匾,下面聚集附近百姓,抱成數個小圈子,偷偷朝那邊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今早老遠就聽到陳員外家傳來尖叫,你們猜怎么著?這回直接死了三人,其中還有一個陳員外的小妾。”
“這么厲害,莫不是厲鬼作祟?”
“.….聽敲鑼街的王半瞎說,那是沖撞了太歲神,招了禍事臨頭。”
“不知道里面人怎么活…哎,左捕頭來了!”
雜七雜八的私語里,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向后望去,然后讓開一條道來,踏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馬背上,那人背插兩口森白長柄刀,高鼻闊嘴,下頷小撮短須,一臉威嚴肅穆。
穿過牌坊,‘吁’的一聲,在陳府外勒馬停下,掃了一眼那邊圍觀的百姓,招來幾名捕快。
“把人都驅散,不要靠近這里。”
那四名捕快領命,飛奔過去,把著刀柄朝圍觀的人群大聲喝斥,將警戒線推出了牌坊范圍。
左捕頭轉身帶著副手和十名捕快上了臺階,敲了幾下門,不久,漆紅大門吱嘎一聲微微打開縫隙。
露出半張老臉,是陳府的門房,看到外面一群公人打扮,急忙將大門全部打開。
“你家陳員外在哪里?”左捕頭解下身后的披風遞給副手,走了進去。
那門房老頭緊跟兩步到屋檐下。
“回左捕頭,員外受了驚嚇,正在臥室休養。”
左捕頭嗯了聲,繼續前行,兩側是蒼松迎客的盆栽,一路延伸下去,越過繪有山水林野的風水壁,便是到了前院。
前廳此時聚集了府中不少人,大多都是依附的旁親,左捕頭帶人過來時,在外面都能聽到里面吵吵嚷嚷的聲音,也有小孩門外石階玩耍,稍一走遠,就被家中大人抱住,帶回廳里。
一名膽大的男孩坐在石階上,玩著石頭,聽到腳步聲,抬起臉,叫了聲:“叔叔們好。”
左捕頭在他頭上撫了撫,大步走入廳里,拱起手。
“諸位,在下富水縣衙捕頭,左正陽。”
家里攤上這么一個事,廳中諸人臉上大多不太好看,婦孺更是表情緊張、惶恐,見到衙門來人,心里想說抓住了盼頭,蜂擁的靠了過去。
“左捕頭,你可要找出府中的怪事啊,我就不信乎是鬼祟作孽。”
“.….左捕頭,要不,你幫忙找個法師來,先幫大伙定定心。”
爭先開口的人沒什么議事的權利,被人喝斥開后,一名管事的老仆上來見禮。
“左捕頭,這邊請,員外已經起來了,在側院等你。”
“請!”
左正陽點點頭,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那名管事去往側院,這是三進三出的院落,長廊水榭,假山花圃,不過眼下看來,卻是有些陰森的感覺。
快近側院牙門,遠遠的,一個穿著金絲銅錢袍服的老人,被兩名丫鬟攙扶站在那里,身邊還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身書生袍,捏著紙扇,儒雅俊秀,像是上京趕考的讀書人。
“陳員外!”左正陽過去見禮的同時,也讓副手帶人先進去查驗尸體。
那老人有些激動,頷下白須都在微抖。
“聽說左捕頭即將升任,這次還能過來,老朽這薄面有光啊,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見陳員外連連兩聲道謝,左正陽也不多客套了,邊朝里走邊說道:“左某只能盡快查明原因,給陳員外、給死者一個交代。”
“左捕頭。”陳員外忽然小聲問道:“坊間都在說,我這辦壽惹了太歲…或鬼祟一類,你覺得…”
左正陽擺手,越過了老人。
“左某不信神鬼”
走上前去,那邊側院里,是蓋上白布的三具尸體,查看過的副手迎上來。
“頭兒,這些尸體,身上均無傷痕,面色發青,嘴唇發白,也非中毒,倒像是被活生生嚇死的。”
左正陽過去將白布揭開,是那陳員外的小妾,年輕貌美,可惜此時面容扭曲,雙眼圓瞪,眼角周圍能見鼓起的血管。
“手指抓握,手肘有高抬的動作,想來是想擋住臉,不想看見什么東西,但是沒來得及…..”
輕觸了一下死者的手臂、以及其他部位,又查看了另外兩具尸體,分別是府中的巡夜,和守衛。
“跟先前幾具尸體,都是相同的。”
左捕頭重新將白布蓋上,讓屬下先將尸體帶回衙門讓仵作再進一步驗尸,之后,回到陳員外那邊。
“那唱戲曲的,每次一出現,就會有人死?”
陳員外看看身旁的兒子,攤攤手:“確實如此,我們就算搬到郊外的莊子,也會跟過來。”
“幾時會出現?”
“這老朽如何知道,有時隔天就來,有時三五天不現。”
那邊,左捕頭臉色沉了下來,看著被抬走的三具尸首,似乎思慮什么,片刻,拱起手:“這些天左某都會在衙門,若是府中那戲曲出現,立即派人來尋我。”
“左捕頭!左捕頭!”
陳員外連聲挽留,左正陽只是擺了擺手,便往外走,大抵是要將這件事先做一個總結,報給縣令,先將外面流傳的言辭壓上一壓。
嘈雜的大院漸漸安靜下來,大門重新闔上,老人身邊的那名青年,負著手來回走動,不時望去側院,又走回來,停在老人面前。
“爹,這樣下去可不行,衙門的人等的,我們卻等不得啊。”
說到這,斯文俊秀的臉上,有著細密的冷汗,某一刻,紙扇也不要了,拉住陳員外的手,嘭的一下,跪了下去。
“若是兒子命不久矣,你老人家百年之后,誰給你披麻戴孝、端靈位哭嚎送終啊,爹!你想想辦法,往后陳家就斷根了,你這偌大家業也沒人給啊。”
“你!!”陳員外氣的渾身發抖,掙開丫鬟的手,使勁在那青年腦袋上錘了兩下,“還不是你這狗東西干的好事。”
那青年跪在地上蹭出兩步,拉著打下來的手。
“爹,你怎么把自個兒也罵進去了,咱們還是快想辦法吧,要不到外面張榜,請一些法力高強的法師?”
丫鬟手不停的給老人順氣,片刻后,陳員外方才緩過來,嘆口了氣,手無力的抬起來,揮了揮。
“張榜吧…..”
與此同時,陳府門外,左正陽看著門匾上的兩個大字。
副手牽來馬匹,湊到他近前:“頭兒,咱們就怎么走了啊?”
“不走,難道坐在那里等?”
轉過身,左正陽取過韁繩,“那陳家父子倆,怕是有什么隱瞞的,不愿告訴我們,既然如此,那就等他倆再受些苦頭。”
說罷,翻身上馬,一抖韁繩,暴喝:“駕!”帶著麾下徑直離開了富樂坊,十名捕快排成一列緊跟在后。
喧囂的長街上,檐下一行九人坐在那里還想著怎么解決村里的事 遠遠的,馬蹄聲、腳步聲穿行而過,陸良生站在檐下看著背插雙柄兵器的身影騎馬過去,眼里頗有些羨慕。
包裹里,陡然響起蛤蟆道人的聲音。
“你直接入道,他卻走了很長一圈,才隱隱有了入道傾向,有什么好羨慕的。”
陸良生回頭,只見包裹的縫隙,露出半張哈蛤蟆臉,連忙看了看四周,見周圍沒人注意到,才低聲開口。
“練武的也能入道?”
蛤蟆瞇了瞇蟾眼,視線穿過包裹的縫隙、長街狹長的天空,白云如絮,飛鳥劃過眸底時,才輕聲回應徒弟的話。
“為何不可?你看那只鳥,可能飛著飛著哪天就有了靈識,也能入那修行之門,這天下山精鬼怪繁多,何況人?雕琢的石匠,長年累月,若有所悟,會得道;盤坐佛前詠經的和尚會、寫書之人,說不得哪天也寫出浩然之氣,寄情山水的酒客也可能是隱士高人,以武入道,算不得稀奇。”
話語停下,蛤蟆道人轉頭忽然開口說另外的事。
“良生,為師教你對著月亮修煉的口訣,就不要再練了,我這里另一本適合你的法訣。”
陸良生倒是沒聽出那‘適合’二字咬的有些重,倒是開玩笑的說了句。
“那弟子豈不是又要重頭再來?”
蛤蟆望著天,回憶起了一些東西。
“重頭來又何妨,修道之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重頭再來。”
說到這里,目光轉去長街,有人奔跑起來,接著又有人跟在后面,大聲喊起來。
“有好戲看了,陳員外張榜求賢,誰能除去府中鬼祟,賞銀五百兩——”
長街上,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