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澹臺東樹看著陸澤走來時,他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自己注視著另一個維度的景象,雖然眼睛看到了,但大腦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姑且可以說是家族仍有底牌帶來的某種程度自信,給了他能夠站在這里囂張以待的底氣。
但是當那只手掌毫無征兆的出現在臉頰下,輕輕托住自己的左臉腮部時,澹臺東樹這才發現先前的無動于衷根本不是因為強大底氣而造就的無動于衷。
他之所以沒有反應,僅僅是因為當自己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時,包括五感在內獲得的全部氣機,就全都陷入了對方某種莫測的強大力場之中。
這種力場讓他的思想和反應全都變得極緩,讓他的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直至他聽到了那聲…
“滾!”
明明平淡的聲音不算大,卻仿佛一聲驚雷讓他的身軀一個激靈,澹臺東樹所有發散到遠方的思緒開始飛快拉回,他的感知與反應速度也一同返回。
他恢復了對自己身軀的掌控,并且清楚的知道自己被人單手托臉的姿態是何等屈辱!
一股涼氣從脊椎尾骨直沖后腦,澹臺東樹已經顧不得驚怒,下意識的反應便是要后撤一步,先從這屈辱的姿勢中掙脫出來。
可是想法是美好的,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時候,他視野中的陸澤微微一笑,那只懸在自己臉頰下的手掌輕輕一撥。
無法阻擋的巨力推動著肌肉讓他靜止的臉頰產生了變形,沖力造成的波浪從臉皮到眼眶、鼻梁。
咯吱。
這是從頸椎里傳來的一道聲響。
澹臺東樹視線出現了強行的平移,隨即便是整個人不由自主的騰空而起…
轟的一聲,視野里的所有景象都因為瞬時極快的速度而造成片刻模糊。
澹臺東樹就像被鏟車掃飛的輪胎,橫著貫出五米多遠,重重砸在大門側面的石墻上,濺起大片碎屑煙塵。
“豎子安敢!”
后方傳來一道暴怒厲喝。
只因動作慢了半拍,剛剛轉頭就看到澹臺東樹橫飛一幕的金源長老,目眥欲裂,心底怒意如火山般爆發,聚起全身武意轉身便是一拳。
剎那一道近乎三丈高的漩渦殘影在他身后浮現,那分明是天地間濃郁星源力聚集的標志,而10星武者本該固定在體表的罡氣,此刻在澹臺金源這含怒一拳下竟然活過來般,產生大片大片的漣漪,沿著手臂流向拳鋒。
這是借力天地的一拳!
而當那道拳影帶著虎嘯之聲脫手而出頃刻間成長為直徑超過兩米的青罡氣團時,站在后方將短暫瞬間盡收眼底的烏日廣才猛然驚醒。
澹臺金源,是家族的拳腳長老,更是有著“雙絕武王”的名號。
這一手足以洞穿金鐵、開山碎石的虎嘯拳,便是澹臺金源招牌武技!
而當青色拳罡直跨十米,如流星般轟向陸澤后背的場景,更是足以說明澹臺金源11星境的武道!
突破界限之后,方可御氣成物!
然而輕輕一巴掌將澹臺東樹抽飛的陸澤,卻似乎沒有感知到身后危險,反而在拍飛澹臺東樹的同時抬步向正門邁入。
烏日廣的瞳孔一縮。
他作為此刻山莊內外唯一親眼目睹陸澤天威的人,自然落在陸澤身上的注意力要比平時高上許多,甚至可以說他九成九的注意力都落在陸澤身上,自然也就可以看到許多別人此刻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譬如陸澤扇飛澹臺東樹的左手并沒有落下,而是沿著手臂擺動的軌跡劃過一道圓弧,帶著不緊不慢的意味落向右肩…就好像沒有收住力氣的慣性動作。
然而在對決大長老的途中便可隨意晉入13星境的超階武者會有如此低級的動作嗎?
絕對不會!
這一刻烏日廣的喉嚨是干澀的,他清晰的看到了那只原本隨意并攏的左手在揮動后半程的途中,輕輕收起到了無名指、小拇指,只剩下呈三角方位的拇指、食指、中指,像極了某些家族侍者三指托著餐盤的樣子。
不過陸澤的三指是垂直地面,按向右肩上方的虛空。
思緒與視覺交織成的畫面中,虎嘯拳意重重落在陸澤身上。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半點波瀾,原本直徑超過兩米的巨大氣團陡然擠壓成餅狀,一道輕緩似水的漣漪自陸澤身后蕩起,安靜擋住了這恐怖的隔空一擊。
但有著“雙絕武王”名號的澹臺金源一拳又怎只有如此。
只見本該因為劇烈變形而散去的拳罡竟猛地膨脹——
二次蓄能!
這是一個氣團剎那間從圓到扁,再從扁到圓的過程。
嘶吼!
如猛虎嘯山林!
這一刻站在山莊門外的人們都仿佛出現了幻聽,恍惚覺得當真有一只猛虎在耳旁咆哮。
垂直大地的環狀氣浪剎那擴散十丈有余,二次蓄能后陡然爆發的虎嘯拳意極速縮小,竟是強行穿透了那道蕩起的漣漪。
這就意味著陸澤的罡氣并沒有擋住這深藏表象下的第二重爆發。
——何其恐怖的穿透力!
只是其余人等心底剛剛升起的震撼還未來得及到大腦轉一圈就戛然而止。
因為本該速度再升一倍的后半段拳罡,速度卻是驟降何止一倍!?
青色拳罡越來越小,越來越精純,好似陷入泥沼,擠壓出大片令人難受的透明扭曲后最終以龜速落在陸澤后頸…
陸澤微微歪頭,左手三指帶著玄妙之意恰好出現在精純拳罡的盡頭,如同排練千百回般熟練輕輕抵住已經縮至保齡球大小的“罡團”上,輕輕一捏。
輕盈的好似水泡遇光湮滅。
精純拳罡和漫天氣浪,無聲消散。
本該蔓向更遠處的沖擊波也仿佛撞到一面無形墻壁,眨眼間便蕩然無存。
極動與極靜的碰撞,最終化作了微風徐來、水波不興的平淡。
而陸澤自然提起的腳步,同樣自然落下,沒有任何停頓。
那于無聲處捏碎拳罡的左手三指,重歸手掌,輕輕在肩膀處撣了撣灰塵,隨意放下。
“有澹臺老狗兩成火候了,不錯,五十年追平可期。”
不帶絲毫語氣的稱贊,陸澤負手跨過澹臺山莊大門,留給身后一個鴉雀無聲的廣場。
而本該盛怒中再次出拳的澹臺金源,卻如石化一般呆立當場。
若離得近了,就能看到這位拳腳雙絕的金源長老嘴唇不斷微微翕動,似在默念著什么。
如果貼到身邊,那或許便可以真的聽到了…
“五十年…五十…”
烏日廣看著那張原本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神態破敗灰暗、雙眼無神,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真讓人心疼。
不親眼看到曠野上的浩蕩天威,根本無法想到那個男人究竟強大到何等令人絕望。
五十年啊,追平的不是陸澤,而是被他已經只手鎮殺的澹臺忠義!
整個過程,陸澤連頭都沒回,更是沒有絲毫提到武道追趕自身的事情,在隨意捏碎拳罡后連反擊的意思都沒有,那輕巧的姿態就像隨意趕了趕蚊子。
這是何等的誅心!
而靠在墻根的澹臺東樹只感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心口一陣陣疼痛。
他,澹臺家族青年一代領軍人物,最有希望的家族繼承者…竟是在眾目睽睽下顏面盡失,這讓最好名聲的他怎能受得了。
身子抽搐了幾下,竟是怒急攻心下兩眼翻白暈闋過去。
豬隊友!
你們要是早聽本供奉的話又何至于此!
念頭最后一轉,烏日廣心底怒罵了一聲,咽了口唾沫,看著即將消失在視野里的背影,連忙高喊一聲“陸先生”,忙不迭跟進去。
烏日廣的動作也驚醒了嚇麻了的謝喆,這位胖管事此刻說是汗出如漿也不為過,他強行拔起打著擺子的雙腿,三步并作一步追上前。
跨過山莊門檻的一瞬,似有一道無形波紋掃過全身,空氣陡然清新,更有潺潺水聲傳入耳廓,體表細胞也仿佛置身修行圣地在歡呼雀躍。
這是固化的力場。
陸澤瞳中鳳凰虛影一閃而過,星源視界下的山莊內部,竟是一座巨大的星源漩渦在緩緩轉動。
這是把家建在星源地脈上了啊,還真會給自己選風水寶地,也難怪能出現像澹臺忠義這種步入13星境巔峰的人物。
不過相比起此刻宋家修建的基地,星源濃度卻弱了三分。
畢竟前者攫取的是高塔投影牽引出的最純凈力量,澹臺山莊雖是寶地卻天生比古地低了一檔。
所以陸澤的鳳凰視界只閃爍了片刻便不再關注。
再行兩步,陸澤停下,微笑著向前看去。
只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傳來,那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家主!”
“家主!”
偌大的澹臺山莊本就是遍布亭臺樓閣,原本分布在各個角落緊張萬分的護衛們,此刻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恭敬鞠躬。
剛剛追至身邊故意擺出一副氣喘吁吁樣子的烏日廣,此刻也不裝了,臉頰輕微的抖動,證明他還是對即將出現的家主有些緊張的。
畢竟自己這帶路黨的行為,會不會被家主當成叛徒。
所以這兩米高的漢子憑空短了一截,努力佝僂下身軀,不動聲色往后退了半步。
謝管事反倒是真正氣喘吁吁的站在了陸澤身邊,他聽著此起彼伏的行禮聲,臉色一變,忙低聲說:“是澹臺家族當代家主,澹臺道學。”
“嗯。”
陸澤含笑應了一聲,讓謝管事本來緊張的心境平復下來,隨即后者心中敬佩不已。
果然鎮定是會傳染人的。
謝管事挺直腰板,收了收肚子,努力讓自己的形象不那么憨憨。
陸澤的眉峰一挑,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影壁、假山,即便能擋住他的視線,卻根本無法擋住他的感知。
只是本來納入感知范圍內的131人,卻突兀的多了一人。
如果不是他的感知足夠強大,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突然多出的一人。
因為出現的太自然了,就像春雨細無聲,自然而然的浮現在這片土地上。
近乎完美的天人合一狀態…
有點意思,連澹臺忠義都未能達到的狀態。
不說境界,單以氣機修行而言,這突兀出來的一人應是他在霧原陸見過最接近萬法自然狀態的。
能夠感悟如此氣機的武者,修行上限也必然遠超常人。
只是在之前從未聽說過…
包括從笑臉菇的記憶回溯中也從未見到此人。
陸澤臉上的笑容倒是真誠了幾分。
此刻仿佛又找回了幾分在迷霧地圖里探寶的快樂。
恩,僅僅是快樂。
“隨我迎接貴客。”一道中正平和的嗓音響起,那些彎腰鞠躬的澹臺武衛全都直起身子。
一行人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
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雖然臉上有著歲月的痕跡,但是棱角分明的臉頰,打理整齊的胡須,搭以一身紫青鎏金長袍,讓他顯得著實氣質不凡。
以旁邊百名澹臺武衛恭敬的目光來看,這名中年男子便是當代家主澹臺道學了。
澹臺道學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陸澤面上,在看到陸澤那和自己兒子一般年輕的面孔時,他的眼神一陣恍惚,本以為強行平靜的內心再次升起波動,喪子之痛的悲傷在眼底閃過卻最終還是被他壓下。
陸澤并未回應澹臺道學的注視,而是在這行人出現后,目光便徑直落在澹臺道學的身側,那個仙風道骨的白發老者身上。
雖然白發白須,但是面色紅潤。
雖手持桃木杖,但身形并不佝僂,那份平和的氣質讓人見之難忘。
當這一行人走到陸澤面前時,陸澤注意到澹臺道學微微落后了這位老者半個身位。
雙方相隔不到兩米,澹臺道學的面上已經隱去所有情緒,這位中年帥哥注視著陸澤,輕聲問道:
“閣下想必就是陸先生了。”
“陸澤。”簡單兩個字,陸澤微微頷首,他最是講究禮節了。
“在下澹臺道學,澹臺山莊家主,此番貴賓遠來未能出門遠迎已是不妥,眼下更是出了此等亂子,讓陸先生見笑了。”
澹臺道學說話時語速不急不緩,言語間十分客氣。
陸澤笑了笑,表示并不介意,他忽然發現似乎有些看低澹臺家族了,起碼現在的表現還是頗有驚喜感的。
“此事,我澹臺家族稍后會有賠償奉上,再望先生見諒。”澹臺道學并沒有就此揭過,而是誠懇說道,不過說完之后,微微側身,將老者讓出。
“陸先生,這位是我澹臺家族太上長老…澹臺大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