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視線猛地上移,當一塊同步升起的碎石錯開視線后,葦終于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陸澤負手…
高高躍至半空。
這一次垂直起跳,足有十米,陸澤視線平靜相望,超然出塵。
這一跳明顯還有余力,葦瞬間便能夠判斷出陸澤能夠抵達二十米高空。
只是,僅僅這樣躍起,又有什么用呢?
縱然跳到極致,也無非是終于達到同一高度。
只是,葦卻并不是只能固定于遠處。
狂風之境,可踏氣如石,可氣御萬物。
這種超機動性,才是造成9境與8境天地之差的最根源所在。
將戰王之境的特點發揮淋漓盡致,再將陸澤那份行云流水一刀出塵之意融入自身所學。
“聽君一言,勝修三年。”
“請觀我這一刀如何?”
葦這一刻眼神無喜無悲,
右手橫握名刀正宗,刀鋒向右,瞬息之間呈逆時針旋轉。
一剎那,層層疊疊刀影浮現,葦的身影猛然間化作虛無縹緲,從原處蔓向遠方。
每后退一米,便是一道定格消散的持刀身影。
后退了十步,也正是后退了十米。
兩人之間的水平距離,被拉長至整整二十米。
換言之,哪怕陸澤升到同一平面,因為無法再度踏空前行,將導致最終的直躍行為功虧一簣。
在能夠踏空之前,永遠不要輕易升空!
在踏入九境之前,你永遠不知道天有多高,世界有多大。
這是無數八境戰將用無數血戰得出的最珍貴經驗。
在葦看來,陸澤此舉有些貿然了。
真正的高手對決,是容不得一絲大意的。
赤妖正宗掉轉了整整180度角,刀鋒最終落于正左,而后隨著葦一步踏前,身形前俯,頭顱低垂,刀身收于左肋之下。
藏刀術。
又名蓄勢刀。
憑借這帶著力量與速度之美的沖鋒姿態,刀身將會在下一瞬以最霸烈無匹的姿態拔出。
那只修長白皙卻布滿劍繭的右手輕輕一擰刀柄。
剎那,懸于半空的葦被旋升而起的赤紅煙霞吞噬。
“第三式刀,流云水月·夢想刀。”
平淡的聲音落下,葦終于抽刀。
疊成一片的殘影在這一刻讓他的半面身軀顯得有些模糊,仿佛十幾個紙人鋪疊一起,帶著某種秩序之美。
葦只做出了一個簡單的動作,就是從刀尖向后,到上揚向前。
在霓虹劍道里,這是標準的上切斬。
但此刻的“上切斬”卻又是如此與眾不同。
名刀正宗揮動的軌跡和葦的身軀殘影出現了同樣的效果。
層層疊疊的刀身鏡像同樣浮現而又幻滅,依次匯入揮停半空的刀身之中。
就像十臺攝像機將所攝的同一畫面,以0.1秒的間隔放了十遍。
那柄牽引出漫天赤色刀氣的名刀正宗,就像從時間泥潭中掙出的兵器,清晰卻藕斷絲連。
隨著第一道半月刀氣倒斬而出開始,依次相連的剩余三十一道刀氣全部綻放。
密集相銜,一層疊壓一層,面前的空間錯亂切開,向著正前方傾瀉而至。
正前方,陸澤即將升入最高點。
與之上升的,還有那塊半人高的混凝土碎塊。
陸澤看著那充斥整個空間切襲而來的刀氣,看著這足以讓世人震撼激動到頭皮發麻的盛景,眼中古井無波。
他伸出了右手,掌心向內,反手一揚。
四指掃中那塊混凝土碎石的瞬間,便化作數枚碎塊向前筆直飛出,牽出數道白霧如流。
相比起三十二道緊貼交錯的月牙刀氣,陸澤這反手揮出的數枚碎塊雖然速度與力量皆是上上,卻顯得有些過于單薄了。
哪怕再快再強…
那些碎塊與夢想刀氣相撞也只有一個后果——化作灰塵簌簌而落。
對于這一點,葦從一開始便已看出,所以的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波動。
至于陸澤,他的眼神中,同樣沒有半點波動。
平靜看著前方,陸澤看著那冷峻神情和中村尚義有幾分相似的青年,嘴角浮起一層淡淡微笑。
那是對他曾經面臨一切的懷念。
葦的瞳孔中映出陸澤嘴角的微笑。
沒有敵意,沒有嘲弄,有的僅僅是…
淡淡的鼓勵?
這一刻,葦恍惚感覺自己的眼前出現了錯覺。
他竟然在一名小自己十歲的少年眼中,看到了鼓勵?
在刀氣即將臨身的一刻,不去反擊,而是露出這種微笑。
所以,你在鼓勵誰…
我么?
也就在葦這般想法剛剛浮起的一刻。
以陸澤為圓心的整個世界,瞬間寂靜。
空氣凝固。
火焰靜止。
聲音停滯。
所有的畫面都詭異的定格在這一瞬。
——時間靜止。
空靈悠遠的偉大意志,沒有一絲征兆,突兀降臨世間。
無形的識海之中,金色指針驟停。
陸澤懸于半空的右手恰到好處的捏住最后一枚崩散的碎塊,輕輕一壓。
定格半空的碎塊似漂浮在水面的浮板,忽的下壓。
陸澤已然翻身單手倒立于這塊碎石之上。
平靜如海的眼神里,倒映出如抽象藝術般定格在高空的三十二道刀氣,層層疊疊,似機關迷宮,帶著有序的美感。
輕盈折身,陸澤的身軀甩向前方。
腳尖精準落于第二塊碎石之上,陸澤單手負后,在這沒有觀眾、沒有掌聲,甚至連光影機都無法留念的靜止世界中…
雙膝微微彎曲,而后猛地一蹬。
第二塊懸空碎石猛地下墜,陸澤的身影如利箭般射出。
在即將撞上前方靜止刀氣的時候,陸澤僅僅是微微側首,便與那道帶著寂滅之意的刀氣擦面而過,眼中沒有半點波瀾。
第三、第四、第五…
剛剛被陸澤反手擊出的碎石,這一刻似鋼琴上被依次按下的黑白鍵,接連沉降。
下沉的碎石換來的是那道在0.6秒里迅疾突破二十米間距的頎長身影。
最后一塊碎石被壓落!
陸澤的身影高高躍起,自懸于半空的赤妖正宗刀尖輕盈躍過,輕盈下落。
識海中,帶著世間最為霸道準則的金色指針輕輕擺動。
短不過半秒,一瞬即逝。
漫天刀氣縱橫交錯,沒入遠方墻體。
一整片灰塵揚起。
但是,葦的心中卻是一片寒涼。
因為,他的刀氣之下,什么都沒擊中,連半片衣料都沒斬下。
陸澤,就這樣詭異的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沒有一絲征兆,沒有一絲預警。
他在哪里?
不對,等等!
葦的瞳孔瞬間縮于一點。
他敏銳的視力捕捉到的半空中那依次高速下墜的碎塊。
那些碎塊垂直大地,以近乎炮彈一般的速度下墜。
腦海中將這些下墜軌跡瞬間復刻推演重現。
一道匪夷所思的直線終于浮現。
那道直線的終點…
正是自己。
所以,陸澤就在自己的位置?
這個荒謬念頭剛剛浮起的瞬間。
一只手掌突兀浮現他的右肩,還有一道溫醇如水的聲音:
“這一刀不錯,有中村大師的三分風采了。”
依然是帶著淡淡的勉勵,那只白皙有力的手掌輕輕扣下。
葦猛地回頭,看到的是第一張棱角分明,面部淡然無波的側臉。
陸澤同樣回過頭,露出一個不失禮節的微笑,而后識海中那澎湃若狂瀾的星源力,終于沿著手臂傾瀉而出。
那是被進行過二次加固的星源細胞釋放出來的力量,那是足以媲美5000單位的星源力,那是徹底超出九境極限,無限接近十境之列的力量…
就這樣盛放在他的右肩。
葦的嘴巴剛剛張開,便感覺仿佛一整個天空攜著烏云轟然下壓,帶著避無可避、當無可當的氣勢,重重拍在他的身軀。
他像一條被棕熊拍中的咸魚,拖曳出數道白霧如浪,以近乎炮彈般的速度,垂直下落。
轟——
轟轟轟!
十一層、十層、九層。
整整三三層地板被他瞬間踏穿。
陸銘睜大雙目,看著自家親哥,就這樣按著一名戰王如鉆地導彈般瞬狙消失于地面之下。
驚天的塵浪轟然炸起。
陸銘猛地抬臂遮擋。
大量的煙塵之中,陸銘劇烈咳嗽,然后終于反應過來,拄著槍械向前踉蹌沖去,透過那巨大的孔洞向下望去。
“哥!”
煙塵來得快去的也快,眼前視野隱隱清晰。
似乎是在九層…不,八層之上!
停留著兩道人影。
陸銘眨了眨眼,巨大的違和感帶著令人心潮澎湃的激動浮現心間。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那名來自霓虹國的戰王葦,身子嵌入八層地板,只露出半截身子。
他看到了自家親哥半蹲于地,似勉勵似的拍了拍對方肩膀,然后輕松站起。
那一高一矮的組合,真的是自家哥哥和戰王葦嗎?
我和戰王五五開吧…畢竟還是有些棘手的。
曾經在奶茶店喝沙棘酸奶時的場景,還有自家親哥那句熟悉的回答,帶著巨大的荒謬感浮現心間。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五五開?
精于數學的陸銘,臉頰都在抽搐。
而后,在某一個瞬間,陸銘的臉色猛地一滯。
因為,他忽然發現,哥哥說過的話,無論當初聽到時有多么不切實際、多么不可思議,最終…
都成為了現實。
就像世界本就該如此這樣。
陸澤淡然喝著奶茶的表情,在陸銘腦海一閃而過。
那曾經在面對林之道的校園霸凌時,哥哥將自己帶走時說的那番話,原本已經有些淡忘,現在又一次清晰浮現。
難道你不希望親自去參與這個世界改變的進程,親自去感受這個世界存在的諸多美好么?
所以,將來,我也能夠親自去感受這個世界賦予給萬物的種種美好,我也能像你那樣成為改變世界進程的參與者之一么?
是的,我能!
陸銘瘦削的身軀半跪在地面,低垂的雙目如星辰璀璨,腦海中原本模糊的信念剎那清晰,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對于自身的認知…這一刻徹底通達。
四周不斷潛入而又最終逸散的星源力,這一刻忽然仿佛找到了某處宣泄點,開始瘋狂匯聚。
腦海中一聲似春蠶破繭的輕響浮現,陸銘的身軀輕輕一顫。
他的耳中“聽”到了世界本源流動的聲音,“聽”到了遠遠近近的無數私語,帶著萬物氣象,恍如新生。
瘦削的少年微微抬起了頭。
他感受到了自身細胞的雀躍,他感覺到一股陌生卻又親切的澎湃力量。
陸銘抬起頭,看著眼前一粒自然落下的砂礫,那是斷裂的樓板之中逸出的微塵。
他輕輕豎起了右手食指。
請為我停頓。
砂礫…
詭異懸停。
心中的呼喚具現于現實。
陸銘茫然跪坐,嘴角咧起,眼角卻有淚水無聲流下。
剛剛起身的陸澤似有所感,他抬起了頭。
陽光逸散的樓層之間,灰塵紛紛揚揚,但卻遮擋不住那雙足以洞徹世事煙云的目光。
鳳凰虛影乍現間,陸澤“看”到了,那似般若毫光般綻放于之間的璀璨。
陸澤的嘴角咧起,帶著發自內心的燦爛。
意念所達,星源如臂。
阿銘,竟然是修行者里萬中無一的…通識者。
用有些惡趣味理解的話,在將來那個星源密布,種族對抗,群星并起的時代,十境之上的通識者就是能夠以意念具現萬千,抬手間便可移山倒海、盡焚星空的大魔法師。
用官方一些的話,就是人形自走核彈發射器。
所以,陸澤笑了,而且笑的很開心。
阿銘,終究在他出手之前,自行開啟了那扇大門。
并且,站在了更高更遠的起點。
只要中途不會隕落,那么將來那個群星并起的時代,天空終將能夠鐫刻下陸銘的名字。
他這只小小蝴蝶,在這一世終于扇動了起于華夏大地的第一場風暴。
陸澤,很滿意。
所以,連帶著看鑲入地面的葦,都變得越發順眼。
他伸出一只手,垂在葦的面前。
“入世即是一場修行,我可以讓你看見更高的山,和更遠的海。”
“你愿意和我并肩而戰么?”
葦茫然抬頭。
強烈的反震之力與他的下沖之力交匯,聚集于胸腹之中。
但這一刻,他卻不知道為什么有股熱流騰起于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