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回到府邸,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這次朝歌之行,恐怕沒有想得那么順利。
自己布置了好幾手計劃針對紂王,紂王卻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一樣,做出了還擊。
白天的球賽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球場如戰場,的確沒錯,紂王口若懸河,對球賽如數家珍,實際上是在向諸侯證明自己的領軍能力,讓諸侯緊張起來,意思是諸侯如果有反心,他只需親領大軍覆手可平。
姬昌對此毫不懷疑。
而且足球功用遠不止練兵,還能夠收攏民心。
姬昌年輕時也率軍打過西戎,雖然沒打過,但對于軍中之事,也有一定了解。
他深知不能讓將士們空下來,一旦得空,士卒不知道干什么,很容易騷擾百姓,為禍一方,而他姬昌偏偏在收攏民心,以求對抗大商。
可想讓士兵們沒有閑暇時間,卻不能整日訓練,訓練過量反而適得其反,他的辦法是聚眾群飲,但那時候酒不多,只能以群飲加上大力約束,才能保證士兵不擾民。
可紂王就不一樣了。
賽馬、足球乃至聽戲,都是士兵發力的地方,就連酒,都有了果酒,醉上一天,便也無力騷擾百姓。
這分明是在挑釁自己!
紂王的意思就是在說,你西伯侯姬昌會收攬民心,他一樣會,而且做得更好,更優秀!
姬昌生出了些許無力感。
好在足球、果酒這些都能復制,紂王對此沒有任何保留,可以原封不動搬到西岐,這樣一來,紂王其實也沒什么優勢,而且紂王得罪諸侯貴族,注定討不了好。
難道他以為,僅憑這些小恩小惠,就能讓諸侯倒戈相向?
姬昌想了很久,開始打哈欠,打著打著,便合上眼睡去。
晨曦微露,有奴仆來報宮中有旨,陛下邀請諸侯于民間聽戲。
姬昌目光閃爍,若有所思,紂王的招數一個接一個,先有足球,后有戲曲,邀請諸侯聽戲,只怕背后意思與踢球無二。
不過他還是去了,見招拆招便是,他倒要看看這戲曲有何功用,搬到西岐去,倒也是樁好事。
姬昌來的有些晚,戲曲已經上演。
看服飾,臺上之人扮演的似乎是一國之君,那人開口道:“孤坐享太平,萬民樂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夷拱手,八方賓服,八百諸侯盡朝于孤.....”
臺上的君王踱步,捋著假髯,愁道:“孤愛民如子,然諸侯不以為意,誒,如之奈何.....”
姬昌看到了人群中的紂王與各路諸侯,紂王的臉上,帶著笑意。
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戲臺,不敢錯過只言片語。
臺下靜悄悄的,臺上的場景變成了市集。
虛構的夏伯侯之子邁著霸王步走出,當街強搶民女,用強不成逼得民女自盡,夏伯侯得知,大罵其子,其子耷拉著腦袋,連聲認錯。
這是新戲,從未公開演過,子受也沒聽過,因此聽得津津有味。
臺下的人們也隨著劇情進展,全情投入,那夏伯侯橫眉,人們都以為他會對兒子加以嚴懲時,卻聽夏伯侯道:“本侯只此一子,不容有失,吾兒,有幾人看到你當街強搶民女?”
“不多,也就三五人。”
“可有貴族?”
“沒有,具是平民百姓。”
“甚好,那女子是何身份?”
“不過一農戶之女。”
夏伯侯道:“區區一個農戶,伸冤無門,事雖小,卻麻煩,他若來尋女,那女子已死,卻也還他不得....”
“本侯不如略施手段,打入奴籍,豈不是隨意拿捏?”
聽到這里,人們議論起來,又是侯爺,又是強搶民女,勾起了不少回憶,他們想到了此前北伯侯之子崇應彪當街搶女的事情。
崇應彪是因為紂王力保,又要以此設計肅清朝綱,也幸好那民女并非真正的民女,更未有傷亡,才得以茍得一命。
可這戲中,卻是過分了許多,如果那民女不是冀州侯之女,如果紂王沒能恰巧出現,只怕結局與戲中無二。
想到這里,有人咬牙切齒,對著臺上的夏伯侯怒目而視。
下一幕,便是那民女的老父被夏伯侯借口充為奴籍,入了侯府為奴。
老農還只當得罪了人,唯唯諾諾,不想夏伯侯之子卻得意洋洋,帶著老農去到偏房,老農看到了衣不遮體早已沒有氣息的女兒。
老農當即要和夏伯侯之子拼命,卻被夏伯侯之子推倒在地,道:“你女兒不從,自取滅亡,我父乃夏伯侯,你區區一賤奴,又能如何?”
一句落下,臺下瞬間炸開鍋。
無數人呲牙咧嘴。
早前麥云刺紂王的故事并沒有什么代入感,他們只會感慨麥云忠義,卻不會將自己帶入到任何角色之中。
可這一出不同,受害者是平民百姓,如果真的有一個侯爺之子搶他們的妻女,結果多半如此。
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在貴族、諸侯之下,即使沒遇上這種事,類似無力的事也有過不少。
好在戲曲已經出現許久,人們已經有了分寸,如果這出戲是戲曲出現時的第一場戲,如此代入感,只怕有人要上臺把那飾演夏伯侯父子的演員當臺暴揍一頓。
姬昌心頭一緊,他明白戲曲的威力了。
強搶民女,四個字,哪怕在市井間流傳,人們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可經過戲曲演繹,卻是一戶活生生的人家,因為諸侯貴族的壓迫,生生家破人亡。
姬昌尋著東伯侯、南伯侯等人。
他發現東伯侯已經沉浸其中,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南伯侯是個憨貨,卻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渾身緊繃。
姬昌瞬間明白了,這出戲,絕對是故意給他們這些諸侯們看的。
第三幕戲已經開始了。
戲臺上扮演君王的人,深訪了那三五個強搶民女的目擊者,并派人徹查。
人們就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兵沖入侯府,將自鳴得意,認為自己貴為一方諸侯,君王不能拿他怎么樣的夏伯侯與其子一同拿下。
那君王直接判決處斬夏伯侯父子。
直至人頭落地,人群之中猛地有人大喝出聲:“殺的好。”
人們爭相呼應著。
姬昌臉色有些蒼白,這根本和昨日的足球賽一樣,是紂王在向諸侯表明自己的決心,哪怕貴為諸侯,君王也能夠一言定生死,擺明了這次朝賀不能善了。
而且戲曲對民心的扇動力極為恐怖,自己在西岐苦心經營的民心,恐怕不那么穩固了。
包括崇侯虎在內,各路諸侯面色都不太好看,只有子受依舊沉浸在新故事之中。
新劇本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不過不礙事,嚇唬嚇唬諸侯也好,松弛有度,才能保證長期供應昏庸值。
畢竟戲曲的內容從來都不重要,重要在于沉迷其中不理政事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