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齊齊閉上了嘴巴,李牧嘆了口氣,拍拍李泰的肩膀,道:“你照顧好你哥,還有,也別光閑著,戰死的袍澤名字,你做個記錄,他們都是為了家國而死的,此戰過后,朝廷當撫恤才是。記住他們的軍功,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
李泰重重點頭,道:“弟子謹遵師命!”
李承乾叫道:“大哥,你也給我個任務,我腿斷了,手沒斷啊,你讓我做點什么,我不能閑著啊!”
李牧看看他,道:“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這座江山早晚是你的,好好想想,未來要做個什么樣的皇帝,才能對得起這么多人,為了這個國家慷慨赴死!”丟下這句話,李牧轉身出去。大戰在即,他沒空跟這倆孩子多說廢話。
高句麗,遼東城,唐軍正在打掃戰場,焦土黃煙,殘垣斷壁,可戰場上卻洋溢著一片喜悅。
虎尊炮一到,局面登時打開了。雖說虎尊炮奈何不得遼東高城,但李世民自有辦法。他在城外鑄造了高臺,高臺高過城墻,把炮運了上去,自上而下開炮,敵軍甚至都不敢露頭,露頭即死。趁著敵軍不敢露頭之際,李世民派出飛球,帶兵上了城墻,一鼓作氣攻破了遼東城。
雖說,這只是一場勝利,距離徹底覆滅高句麗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全軍上下都心里清楚,高句麗不足為慮了。因為已經找到了辦法,其他城池,如法炮制即可。
火藥,虎尊炮,飛球,徹底改變了戰爭的形態。
而這些東西,全都是李牧發明的。
李世民不禁想,如果這些東西,有朝一日用在大唐的城池,大唐是否能抵擋?
或許也是抵擋不住的,而且,誰知道李牧會不會有新的發明?今兒有虎尊炮,明兒有龍尊炮,只要他在,有朝一日能發明出來一炮就轟碎城墻的炮,李世民也毫不意外。
“留…還是不留…”
李世民喃喃自語,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報…!”
變了調的聲音傳過來,高公公立刻迎了上去,還沒等他說話,一個東廠番子跌跌撞撞跑進來,一頭栽在地上。他手里抓著一道急奏高舉,人已經咽了氣了。
李世民趕緊把急奏拿起來,登時臉色大變。
“該死的門閥,該死的博陵崔氏,豎子敢爾!”
高公公眼尖,看到了奏折的內容。朝廷八百里加急快報,博陵崔氏反,侯君集不得不帶江南之兵迎戰,阻敵于洛陽城外。目前看來,他們是攻不破侯君集的防守的,但是在另一面定襄,博陵崔氏坐擁十萬騎兵,正在猛攻定襄城。一旦攻破定襄,長安將直接暴露在鐵蹄之下,侯君集只有兩萬人,無法做到左右兼顧,大唐危矣!
李世民緊咬牙關,氣得渾身發抖:“此戰過后,朕必誅殺崔氏九族!傳令!”
李世民的聲音都在發顫:“焚城撤軍!”
“陛下…”
“撤軍!”
李世民不甘的怒吼,傳遍了營盤。
一聲令下,三軍齊動。李世民的目光轉而望向西面,喃喃道:“李牧,李牧…你小子,一定要給朕守住定襄!”
嘴里這樣說,李世民心里也沒底。
李牧的兵力他心里有數,幾個月之間,連連創造奇跡,但面對數倍之敵,他不敢想象,李牧如何能再贏,除非他真的把一炮能轟碎城墻的武器發明出來!
發明是別想了,沒有那個時間,也湊不齊那些材料。
當初為了保密,所有的火藥,都是在長安城的東城兵工廠制造的。定襄沒有足夠的材料,所以火藥都做不出來。李牧檢查了一下庫存,現有的受潮的火藥都烘干,勉強能有一百多個炸藥包的量,就算一個炸藥包炸死一百個人,也不過是一萬之數,敵軍還有萬,于事無補。
李思文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牧身上,指望他能創造出奇跡來。李世民也把希望寄托在李牧身上,希望他能創造出奇跡來,但是李牧自己心里清楚,這次怕是沒啥奇跡了。
他沒有時間,沒有材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他能做的,就是堅守。堅守兩日,等李孝恭大軍來到,他相信,三萬大唐精銳騎兵,足以擊垮對面這些仆從軍。
但前提是,他能堅持到才行。
與李牧的悲觀相對比的是定襄城上下的樂觀,李牧實在是創造太多奇跡了,他們相信只要有李牧在,定襄城就不可能易主。甚至得知李牧回來了,定襄城上下,昨夜都睡得非常香甜。
這種被極度神化夸大的想法,無疑是最危險的,可李牧偏偏無法說服他們,因為他心里清楚,就是這股士氣支撐,否則這座城就垮了。
昨夜敵軍損失不小,怒氣值肯定已經累計滿了。可想而知,下一次攻城,必將是一場無比慘烈艱難的惡戰,李牧不知道,這場惡戰,會帶走多少性命。
或許,也包括李牧自己。
“一旦城破,立即用飛球把太子,魏王帶走、”李牧對李思文吩咐道。
李思文點頭,道:“大哥放心,我早安排了,我有一種西域蒙汗藥,無色無味,一旦城破,我就藥翻了他們,保證一覺睡到長安城!”
“我讓你送他們走。”李牧看著李思文的眼睛,道:“還有弟妹和孩子,你們一起走。”
李思文一愣,旋即惱怒:“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李思文指著李牧,大叫道:“為什么,為什么你一直做英雄,我就得當狗熊?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兄弟,這時候我要走了,我還是人?”
“你必須得走!”李牧沒有理會李思文的暴躁,依然平靜,道:“你忘了,我還有家人呢。別人照顧,我不能放心,如果我戰死了,你得幫我照顧家人。”
“我…”李思文搖頭拒絕,道:“別說這種話,我不聽!我照顧不好,獨孤九,李重義,唐觀,你那幾個弟子,太子、魏王,誰不能照顧,誰都比我照顧的好,你說啥也沒用,我這次是絕對不會走的!”
李牧不理會他,繼續道:“如果我戰死了,有幾件事,你要記得。你嫂子巧巧手里,有一道我早就寫好的奏折,你獻給陛下,里頭有我想對陛下說的話。另外,告訴你的嫂子們,我已死,她們都還年輕,不必為我守寡,若遇到良人,盡可托付。我那三個孩兒,在我娘那兒,早就備好了一份家底,他們吃用一輩子也花不完,當爹的,也就只能做到這些了。我的其余財產,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我名下的,你可做主打理,所得皆用于這次戰死的袍澤,照顧他們的家人,記住他們的功勛…”李牧看向李思文,道:“你能做到么?”
“我都說了,我…”
“你若不聽我的話,你便不是我的兄弟!”李牧扭頭不去看他:“滾!”
“哥!”
“滾!”
李思文瞪眼看著李牧,見他不理會自己,憤憤然下了城墻。
“行,你當英雄,我當狗熊!什么兄弟啊,動不動就讓人滾,我拿你當大哥,你拿我當兄弟了么你?李牧,你混賬…”
一邊走一邊罵一邊哭,李牧的眼睛,也濕潤了。
清晨,天剛亮,太陽還沒從地平線升起來,敵軍大營便傾巢而出。
這一次的陣式跟以往沒什么不同,事實上攻城時只需要隊列,并不需要什么陣式,攻城的手段無非架梯,撞門等等,這些手段老套但有效,世上沒有永攻不克的城池,只要攻城一方有著絕對的兵力優勢,充足的糧草后勤,以及一個智商正常腦子基本不犯抽的主將,城池必然有被攻破的一天,自古無例外。
今日攻城跟以往幾次都一樣,可是進攻號角吹響之前,城頭上的守軍將士看著城外靜靜列隊的敵軍,心頭忽然閃過幾分不安。
敵人仍舊是同樣的敵人,陣式仍是以往的陣式,可是今日敵軍列陣靜立時,卻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東西,只是靜靜站在那里,無形中卻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殺意,沙漠里的炎風卷集著沙粒在城外空地上肆虐,敵陣頓時隱沒在漫天的黃沙中,一股肅殺之氣伴隨著沙塵,彌漫在定襄城外上空,遠遠望去,仿佛一支索仇的鬼魅從幽冥黃泉里爬出來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李牧站在城頭,眼皮猛跳幾下。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今日,恐怕是定襄最艱難的一場守城惡戰,勝與負,生與死,便只在今日見分曉了。
守軍將士們的臉色也變了。
說不出哪里不一樣,但他們知道確實不一樣了,敵軍剛列好陣,他們便感覺一股濃濃的殺意充斥四周,明明是同樣一支軍隊,可今日卻仿佛完全換了人似的。一股難以言喻的懼意不知不覺間侵襲眾將士心頭。
很快,敵人中軍陣內擂響了大鼓,緊接著,悠長的牛角號低沉嗚咽,回蕩于茫茫黃沙之中。
隨著敵軍前列一名將領厲聲暴喝,整支隊伍向前跨了一步。動作整齊劃一的一步踏出去,發出轟的一聲巨響,連大地都仿佛抖顫了一下。
僅僅這股氣勢,已令城頭的守軍變色了。敵軍使用了主力,李牧早就想到了,這十來萬人,不可能都是一盤散沙。
李牧見勢不妙,這樣下去很危險,恐怕敵人還沒沖到城墻下,己方的士氣已被敵人的這股威勢消磨殆盡。
于是李牧鏘地拔出腰側尚方寶劍,斜舉遙指向天,厲聲喝道:“記住!我們的腳下。是大唐的國土,是大唐的城池!大唐萬勝,任何膽敢進犯的宵小,必將被我大唐雄兵撕碎!眾將士,備戰!”
隨著李牧的吼聲,眾將士終于恢復了些許精神,李牧話音落地,眾人手中長矛長戟一齊朝地上狠狠一頓。發出轟然巨響。
“大唐,萬勝。萬勝!”
“弓箭,上前!”
“火油燒起來!擂石,滾木,全搬上馬道!”
“下面的城門堵死!”
一連串軍令發出去,城頭將士們的士氣漸漸恢復的同時,眾人也開始忙碌起來。城頭馬道上只見人影來往不休,而數百名弓手則站在箭垛后拉弓搭箭,遙指城外敵軍。
城外,進攻的號角已發出,敵軍列陣走了幾步后。戰鼓的節奏徒然加快,而敵軍的腳步也變得越來越快,與戰鼓的節奏保持著高度的一致,離城墻還有一里時,鼓聲頓時如雨點般急促起來,敵軍的陣式已漸漸散亂,各自朝城墻奔跑起來,人群忽然一齊爆發出一聲厲吼,吼聲未落音,數丈長、剛做好還帶著毛刺的云梯已重重架在城墻上,無數敵軍如螞蟻般朝城頭攀爬。
“鉤鐮上,把梯子給我頂下去!”
內城階梯下,李思文滿頭大汗,指揮著軍士搬運擂石和滾木,最后索性咬著牙,獨自扛著一根大圓木樁走上城頭。
各自奔忙,各自為自己掙命。
轟隆幾聲巨響,點燃了幾個炸藥包,墻下頓時多出無數尸首,兩丈方圓內非死即殘,清理出一片詭異的空曠之地,死去的敵軍以各種姿勢躺倒在地,傷者抱著頭滿地打滾,哭嚎著求救,而后面,又一批前赴后繼的敵軍將剛才清理出來的空地再次填滿,仍舊是云梯架上城頭,仍舊是不要命攀爬沖刺。
攻與守都竭盡全力,都為了給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李牧喊得嗓子都嘶啞了,神情更是從來未曾有過的凝重,甚至焦急。
今日,是定襄最艱難的一天,也是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天,今日將決定定襄和他的生死。
攻城開始不到半個時辰,所有守軍都感到了吃力,哪怕仍有炸藥包不時解圍,守軍將士仍感到這一仗打得很艱苦,敵人似乎已完全豁出去了,將西域人蠻橫拼命的勁頭發揮得淋漓盡致,哪怕是中了刀眼看不活了,臨死前也非要拽住一名守軍,拉著他一同掉落城墻下。
半個時辰,傷亡慘重!攻守之戰雙方幾乎都在用人命填充,不幸的是,守軍的人數顯然比攻城的一方少多了,不知傷了多少,死了多少,可城頭和城下,守軍將士的尸首分明已堆積得越來越多,死狀十分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