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錚沒有跟李牧爭吵,他抬起手,放到了孩子的脖頸上。
李牧定定地看著崔玉錚,他不確定此時狀態的崔玉錚,會做出什么舉動來。也許他會殺了孩子,然后殺了自己,也許他不會,這是一個瘋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可以先把條件都說完,咱們慢慢商量。”
崔玉錚的手抬了起來,道:“第二個條件,我要朝廷撤出苗疆,我來做苗疆之主,以后苗疆的事情,苗人自己決斷。”
“第三個條件,你的所有買賣,清河崔氏,都要占三成!”
三個條件,都是天方夜譚,聽得讓人想笑。若不是女兒在崔玉錚手里,在他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李牧就已經翻臉了。
可是現在,李牧被逼到了絕境。眼前的人,他殺不得,因為殺了他,自己的老婆會死。不殺,女兒在他手里,就要受他的威脅。三個條件,第一個、第二個、李牧根本做不到。第三個倒是能做到,錢財本就身外之物,李牧不在乎,便宜了清河崔氏也沒有什么。
“為難?”
“第三個條件,我可以答應。”
崔玉錚冷笑了一聲,道:“我要的是三個條件,你只答應一個,戲耍我?”
“第二個條件、”李牧想了想,道:“我也可以答應,但這需要時間。”
崔玉錚露出思慮的神色,他本來要的,就是后兩個條件。因為他已經決定去死了,如果李牧能做到后兩個條件,他在這個世上,也沒什么遺憾了。
“至于第一個條件。”李牧咬牙道:“如果你在意這個孩子,我可以答應你,每年都讓她回一趟苗疆與你相見。這是我能接受的,最大的讓步了。”
每年與我相見,給我上墳么?
崔玉錚心里頹喪地想著,這也是極好的。自己無后,端的是沒個燒紙的人。正要張口答應下來,忽然,只覺得胸口憋悶,他無法呼吸了!崔玉錚的臉憋成了醬紫色,眼睛向外凸起,他拼命地想扒開自己的喉嚨,想要呼吸,但是就是做不到了。
李牧見此情景,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孩子搶了過來。趁著褐衣人闖進來的瞬間,抱著孩子用肩膀撞破窗戶竄了出來。
獨孤九像是早有準備,看到李牧出來了,暗衛的連弩瞬間調轉,射殺了門口以及追出來的褐衣人。整個過程如電光火石,小院外的白苗和黑苗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
李牧從地上爬起來,第一時間去看懷里的孩子。孩子被顛醒了,扯著嗓子大哭。李牧趕緊叫過獨孤九,道:“去喊你嫂子,孩子好像是餓了。”
“大哥…”獨孤九低頭不語,李牧看到他的樣子,表情凝固住了:“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嫂子為了救你、”獨孤九說不下去,看向院子角落。李牧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整個人瞬間懵掉了。
哪里有一棵樹,樹上有一條白綾,貞羽正扶著王鷗的尸體,把她從白綾上扛下來。
李牧把孩子交給獨孤九,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看著王鷗脖頸上觸目驚心的紅痕,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目。
“為什么?”李牧抬頭看向貞羽,問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圣女說,她不想讓你受委屈。”
“委屈?”李牧苦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哭著:“我有什么委屈,我做得這一切,都是我想去做的。現在她走了,我做的所有事情,又有什么意義。”
他看著王鷗,哭道:“你怎么忍心,孩子怎么辦?”
貞羽垂頭抹淚,道:“圣女說,孩子以后請巧巧來帶,巧巧心腸好,一定會把她的孩子,視為己出的。”
李牧聽了之后,心中更是絞痛,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崔玉錚會窒息,到底這其中,有什么關聯?”
“我也是剛剛聽圣女說了才知道的。”貞羽抽噎著,為李牧解釋:“當初圣女服了用教主的血煉制的藥,穩住了蛇靈,但她畢竟沒有百毒不侵體,在消耗完了藥力之后,圣女還是會因蛇靈的劇毒而死,為了保住她的性命,就必須得一直服用這種密藥。”
“煉制秘藥,需要百毒不侵體的血液,當世唯有蛇靈教主擁有這種血液。可是當時,前代教主油盡燈枯馬上就要死了,教主身體孱弱,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放血,如果想要圣女活著,讓蛇靈傳承下去,必須得想辦法讓教主也活下去。”
“為了找到解決辦法,前代教主使用秘術強行續命,又活了一個月,在他即將堅持不住的時候,終于讓他在浩如煙海的教內典籍中,找到了方法。在某一代教主的手札之中,記載了一個方法。當宿主與蛇靈的契合度高,宿主便可以控制蛇靈,以蛇靈為契,控制他人為奴。被控制的人,將是教主最忠誠的奴仆,永遠不會背叛。當宿主老邁時,還可以通過控制蛇奴的方式,與奴隸共享生命力,練就了這樣的秘法的蛇靈教主,只需要不斷更換年輕的蛇奴,便能夠獲得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達到‘長生不老’的目的。”
“這種秘法非常難練成,因為宿主是沒辦法與蛇靈溝通的,能否達到契合,全憑天意。寫這枚竹簡的那一代教主,使用這種方法成功了一次,延長了三十年的壽命,但在第二次的時候卻失敗了,臨終時留下了這卷竹簡,記載了這件事。前代教主看到這個秘法的時候,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把秘法和煉藥的手段教授給圣女,圣女僥幸,成功練成了此秘法,以蛇靈為契,把教主變成了她的蛇奴。反渡自己生命力彌補教主。”
聽到這兒,李牧明白了這個玄之又玄的故事。崔玉錚的血煉制的迷藥,可以讓王鷗暫時活得百毒不侵體,進而保證蛇靈在她體內而不死。崔玉錚也需要王鷗活著,他才能活著。現在王鷗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崔玉錚失去了王鷗共享的生命力,自然也就活不了了。
這種事情,太荒誕了。
忽然,李牧覺得有些奇怪,王鷗的身體,竟然還有體溫。如果人死了,不是應該變冷,變僵硬么?
他連忙檢查王鷗的情況,伸手探了一下鼻息,雖然呼吸微弱,但李牧可以肯定,王鷗還有一絲呼吸。
沒死!
李牧登時激動了起來,沒死就好,只要沒死,就還有機會!
“沒死!”李牧對貞羽說道:“有鼻息,不信你試試,真的有!”
“真的?”貞羽親眼看著王鷗上吊,有些不敢相信,但李牧這么說了,她也帶著僥幸的心里,伸手去試了一下,果然,還有一點點呼吸。
這時候,屠戮了屋里所有人的獨孤九也走了過來,道;“大哥,全殺了!”
李牧忽然想到什么,站起來道:“崔玉錚呢,他也死了嗎?”
“他?”獨孤九懵了一下,道:“我們沖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整張臉都是青紫的。大哥想要補刀嗎?”獨孤九把劍遞給李牧,李牧伸手擋開,道:“保護好你嫂子,她還有氣,去找大夫,我去看看崔玉錚!他現在還不能死!”
李牧沖進屋子,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連弩亂箭射死了。那個挾持他女兒的圣使,全身中了十余箭,已經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李牧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進到方才崔玉錚所在的房間,崔玉錚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舌頭伸出來,眼珠子也凸起來,死壯極其凄慘。
李牧伸手在他鼻尖試了一下,確實已經死了。
這又是怎么回事呢?不是說倆人是‘共生’的狀態么?怎么現在王鷗沒死,崔玉錚卻死了呢?
“大哥,現在怎么辦?外頭還有那么多苗人呢!”
“劍給我。”李牧伸手,獨孤九把劍遞給了他。李牧拔劍出鞘,在崔玉錚的胳膊上劃出了一個口子。
“找個容器,把他的血都接,一滴也不要浪費。”
獨孤九微微皺眉,道:“大哥,這就沒必要了吧,人都已經死了。”
“我也不想,但他的血,可以煉藥,你嫂子續命,就靠這藥了。”李牧解釋了一句,把劍還給獨孤九:“蛇靈教邪門的事兒太多了,放完了他的血,連同這些尸體,一起火化了吧。”
“嗯。”獨孤九應了一聲,帶著暗衛一起收拾了起來。
李牧則又回到院里,把王鷗抱起來,帶到了旁邊的另一個房間。孩子已經不哭了,貞羽正在照顧著。
事情還沒解決,天亮的時候,九鄉十八塢的苗人,還是可能攻進來。而在山門的唐儉,卻不會攻山。因為他跟唐儉約好的就是這樣。
李牧輕輕挽著王鷗的手,還在琢磨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按照貞羽的解釋,王鷗和崔玉錚所謂共生的關系,其實有幾個關鍵的點。王鷗需要的不是崔玉錚這個人,而是他的特殊血液。換言之就是,如果有另一個人,可以提供這種特殊血液,不用崔玉錚也是可以的。貞羽也是這樣說,如果前代教主不是油盡燈枯,他可以替代崔玉錚提供這種血液。
而崔玉錚對王鷗的需要,則比較玄幻了。這是一種共享生命力的秘法,媒介便是王鷗身體里的蛇靈。若真是這樣,倒是能解釋得通。王鷗上吊自殺,生命力降到最低點。最低點的生命力,無法共享給崔玉錚。兩人之間通過蛇靈建立起來的共生關系便因此結束了,崔玉錚的生命力,早就該終結,失去了王鷗的補給,死了也正常。
崔玉錚死了,他的血會慢慢凝固。割的口子,能放出來的血有限。能煉出的藥,也有限。這些藥,估計不夠讓王鷗活多少天。再找不到藥引的情況下,王鷗還是會死。
關鍵還是在蛇靈身上,按照貞羽的說法,蛇靈帶有劇毒,若沒有百毒不侵體,宿主會中毒而死。并不是他原來以為的,耗盡生命力,變成一個老人模樣的死法。
如果能把蛇靈從王鷗身體中‘抓’出來,也許她就不會死了。或者說,如果蛇靈一定需要一個宿主,讓它過繼到別人的身上,也許能換回王鷗的性命。
只是,該怎么把蛇靈從王鷗身體里弄出來呢?
貞羽剛剛提過一句,傳承教主的時候,有一個儀式。候選人也并非只有崔玉錚一人,而是有很多人。最終的結果,卻是落在了王鷗身上,說明這個蛇靈是自己選擇的,外界恐怕影響不了它。
李牧有點一籌莫展了。
天色蒙蒙亮,李牧把王鷗的手,塞到了被子里。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道:“我一定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你相信我。”
隨后,他把王鷗和孩子,都交給了貞羽照顧,轉身走了出去。外面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解決。
李牧換上了從崔玉錚身上扒下來的衣服,用易容術,把自己的臉化妝成了血肉模糊的模樣,崔玉錚的臉,在陽光下就會灼傷,每次出現的疤痕都不一樣,胡亂弄一下,也看不出什么來,關鍵在于聲音。
李牧已經聽過了崔玉錚的聲音,使用“模仿”技能足可以模仿出個七分像,只要不靠近前來仔細分辨,是看不出什么來的。
“崔玉錚的尸體呢?”
“已經按照大哥的吩咐,淋上了桐油,準備點火了。”
“把崔玉錚換上我的衣裳,帶幾個人隨我一起出去,演個戲。”獨孤九等人,本來就假扮褐衣人,戴著面罩什么都看不出來。
李牧帶著獨孤九,拖著崔玉錚的尸體來到小院后門,兩個暗衛把門打開,苗寨的人立刻圍攏了過來。
雙方離得距離有點遠,而且天也沒徹底亮,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從著裝上,判斷人的身份。崔玉錚是教主,衣著獨一無二,非常有辨識度,九鄉十八塢的苗人都認識,見他出來了,眾人立即行禮,高呼了一句李牧聽不懂的苗語。
“賊人已經伏誅!”李牧用崔玉錚的聲音,高喊了一聲。
“教主神威!”苗人都歡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