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鷗本不欲搭理李世民,卻又擔心李牧會因此吃醋,小心地偷瞄了他一眼,對李世民道:“陛下誤會了,只因逐鹿侯的詞太好,才忍不住念出聲,還望陛下自重。”
讓李世民“自重”,這句話,滿天下估計也就王鷗敢說出口了。偏偏李世民還不敢說什么,讓他自重,他就自重,生怕有半點冒犯。
在王鷗這兒吃了虧,李世民當然得在別的地方找一下平衡。李世民瞄了李牧一眼,故意難為他,道:“李牧,你聽見了沒,牡丹夫人說你的詞做得好,朕認識牡丹夫人多少年了,還從沒聽見她如此夸贊一個人呢,不如你再作一首應景的來,也叫朕看看,你這個自稱大唐第一才子的大才子,到底是不是徒有其名?”
若是換了個人,還真給難住了。
古人作詩文,講究的是“妙手偶得之”。往往佳作,都是情景和意境到了,才能誕生。李牧前世學的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那也是在茫茫的詩海,茫茫的詞海中挑選出來的。試想一下,唐宋加起來上千年,得多少詩詞,佳作僅有六百余,比例其實是非常低的。
就算是李白杜甫,也未必能按照命題作文,迅速地作出一首絕佳好詩詞來,李世民這純粹就是在難為人了。很明顯,他是在吃李牧的飛醋,誰讓剛才王鷗說李牧好來著?
李牧自然也明白李世民的意思,心里想,老家伙夠壞的。我這兒剛出個風頭,你就想著打壓我了?嘿,偏不讓你如意。我雖然不是李白杜甫,但我有一點比李白杜甫更強老子穿越者,背過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你在這方面找茬,可真是找錯了地方了!
李牧微微一笑,道:“陛下可是還要水調歌?”
李世民點頭,道:“牡丹夫人說你水調歌填詞填得好,那自然還得是水調歌了。”
“還是賞月么?”
“對!”
“拿紙筆來!”
李牧喊了一聲,有人送來了紙筆。王鷗挽起袖子,非常自然地幫李牧磨墨。李世民見了,心里頭更是吃味,卻又沒法說。在他看來,王鷗是李牧的長輩,而且王鷗本就是才女,愛好這些東西。一個長輩,為晚輩磨個墨,說起來也不算是什么事兒。他若阻攔,顯得小氣。
但是心中這股子醋意卻是散不掉,李世民打定了主意,若李牧寫的不好、或者沒有特別好,他都要狠狠地點評一番,打一打李牧的囂張氣焰。
存了這個念頭,李世民瞪圓了眼睛去看李牧落筆,心里暗自期待,最好李牧第一個字就寫錯了,讓他出一個大糗。
“江山自雄麗,風露與高寒。寄聲月姊,借我玉鑒此中看。”
“幽壑魚龍悲嘯,倒影星辰搖動,海氣夜漫漫。涌起白銀闕,危駐紫金山。”
“表獨立,飛霞佩,切云冠。漱冰濯雪,眇視萬里一毫端。”
“回首三山何處,聞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還。揮手從此去,翳鳳更驂鸞。”
寫出來第一句的時候,還看不出什么。李世民正要點評一番,隨即李牧沒有停頓,就把第二句寫了出來。第二句一出,李世民頓時慶幸剛剛沒說話,要是說了出糗的就是自己了。
這一首水調歌頭金山觀月是南宋詞人張孝祥的代表作,張孝祥此人雖沒有蘇軾,李清照,辛棄疾等人有名,但其人,卻也是不俗,狀元及第,更難得一身正氣,由于上書為岳飛辯冤,為權相秦檜所忌,誣陷其父張祁有反謀,并將其父下獄。秦檜死后,才得gfan,是“豪放派”詞人的代表之一。
整首詞的水平,放在宋詞三百首中,雖不能算是頂尖,但起碼也是中游。至少以李世民的水平,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來的。
但王鷗卻很明顯地可以感受得到,李牧“倉促”之間寫就的這一首詞,其水準要大大落后于上一首水調歌頭。對一個文人來說,哪有不視作品為生命的?李牧之文采,如天上的明月,卻為了她而與李世民斗氣,寫了一首水準大降的作 品想到這兒,王鷗的心就像被人攥了一把一樣,疼的要掉眼淚。
李知恩就在王鷗的身邊,看她眼眶紅了,擔心出事兒,趕緊握了她的手,岔開話題道:“哎呀,表演好像開始了,夫君,咱們別在屋里悶著了,陪陛下去外頭看看表演吧。”
“對對對!”李世民正在囧處,聽到李知恩的話,趕緊借坡下驢,道:“今日主要是賞燈,皇后也該到了,咱們一起去迎一下。”說完負手走在前面,李牧笑著搖搖頭,把毛筆撂下,伸手拉過王鷗的手,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王鷗看著李牧,眼眸中滿是深情。
“咳!”李知恩咳嗽了一聲,道:“郎情妾意回家去,叫陛下看見了,吃不了兜著走!”
李牧只好松開手,王鷗也紅了臉,挽住了白巧巧的胳膊,倆人先一步下樓了。李牧抓過李知恩的小手兒,道:“這樣滿意啦?”
“本來就該這樣么…人家明天就嫁給你了。”李知恩靠在李牧的胳膊上,撒嬌道:“夫君,你不是說有驚喜給我么?都這時候了,驚喜在哪兒呢呀?”
“把心放在肚子里,明天我保準讓你成為全長安城大姑娘小媳婦兒都羨慕的女子。”
李知恩哼道:“有這么厲害呀?我不信!”
“好呀,真是長大了,夫君的話都不信了那這驚喜沒了,咱們吃頓飯,磕仨頭就算成親了如何?”
“不要、”李知恩踮腳親了李牧一口:“夫君對我最好了,舍不得我失望的。”
“那可沒準兒、”
“夫君”
打打鬧鬧下了樓,在街上遇見了陪同皇后一起來的李承乾、李泰兄弟倆。此時平康坊的花魁選拔賽已經算是正式開始了,各家門口的舞臺旁邊,都多多少少聚攏了一些人。但可以明顯地看出,麗春院門口的人數是最多,把舞臺都圍了起來,里三層外三層全都是人。
若是細瞅,則會發現一些奇怪之處。圍攏過來的人群中,有不少小孩子,每個人的手里都有一把蜜餞兒。李世民瞧出了這個門道,點指了李牧一下,卻也沒說什么。
皇后在側,李世民也規矩了很多,不敢多看王鷗,卻又忍不住想看。即便如此地小心翼翼,還是給長孫皇后發現了。長孫皇后心中雖不悅,但也知道這事兒賴不著王鷗,而且還有這么多晚輩在旁邊,實在不好說什么。便夾在李世民與王鷗當中,阻隔李世民的視線,讓他看不著,拉著王鷗聊些女兒家的話題,讓他插不進話,幾次過后,李世民自己就敗下陣來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在后邊的李承乾和李泰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沒了影子,不用猜這倆小子肯定也是去賭坊了。李世民被排擠出來,與李牧落在一處,倆人彼此看了一眼,都覺索然無味,頗有點相看兩厭的意思。
閑著也是無聊,李世民看了看李牧,道:“朕送你的禮物,可還滿意?”
“呃…”李牧呆愣地看著李世民,道:“陛下,您指的是什么?臣不記得陛下給臣送過禮物啊,好像除了臣封侯的時候,陛下什么賞賜也沒給過臣,就封侯那次,前后給了十一貫錢,那錢臣裝在了一個檀木盒子里頭,一個字兒都沒花,打算供起來流芳百世,萬一后世子孫有個馬高鐙短之時,還能買個黃牛犁地…”
“少說這些沒用的話。”李世民打斷李牧,沒好氣道:“別跟朕打馬虎眼,朕沒給你的侍妾賜誥命啊?五品誥命,你當是胡鬧呢?你聽說誰家的妾室有誥命了?整個大唐,也就是你李牧!朕對你還不夠好?”
李牧剛要張嘴,李世民又道:“朕聽高干說了,你還要禮金!朕哪有錢給你呀?你差朕這點錢吶?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那個義弟把達頭的墓挖了,少說也得二三十萬貫的金銀吧?朕找你要過一文了么?”
李牧不敢接茬了,他怕再說下去,李世民會要分賬。這個錢他可做不了主,那都是李思文的錢,看來還是少說話為妙。
“朕已經改變了。”
李世民長嘆了口氣,道:“朕這些日子,也在反思自己。著實是對你有所不公,但李牧啊,朕也得為自己說一句話。朕待你也不薄。”
“朕是對你過分了些,如在錢財的方面,朕占了你的便宜,朕也不否認。但你想想,朕同時也給予你很多方便吧?旁的不說,你也是朝臣,但你卻不上朝,朕有要求過你么?”
“你雖是朕的臣子,但你像個臣子的樣兒么?朕若以要求臣子的規矩來要求你,你能做得到么?朕與你呀,不同于君臣,朕是真的把你當成子侄來看待,朕的這份情誼,你也要記在心里頭。”
李牧有些吃不準李世民的意思了,含糊地點了點頭,沒有作聲。半晌,補了一句話,道:“陛下,臣在意的不是錢財,希望陛下也能懂臣。”
李世民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道:“此事揭過吧,不提了。往后內務府的事情,你就全權負責,朕對你有信心,也不會再橫加干涉,朕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三年之內,朕能有萬人騎兵么?”
“呃…”李牧想了一下,謹慎回答道:“若無天災,臣認為沒有問題。”
“那就行了。”
李世民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李牧也不敢問,但他可以瞎猜。
若不算蝴蝶效應,按照史實來說。大唐在打完了突厥之后,應當是有個幾年的平穩期。隨后冒出來的主要敵人,頭一個是吐谷渾,然后是吐蕃,再然后是薛延陀,在貞觀的中后期,才輪到高句麗出場。
李世民期待的萬人騎兵,也不知道是為了哪一家準備的。不過這種事情,總不是一朝一夕的。以現在大唐的國力來說,就算有一百萬貫可以隨意支配,也養不起一萬全副武裝的騎兵。
為啥?
造不出那些鎧甲,買不到那么多馬匹,有錢,也打造不出一萬馬槊來!
所以說,一個國家的軍備,是與國家的國力成正比的。當國力沒有提升起來的時候,想有萬人的騎兵精銳,有錢也沒有用,都只是空想罷了。
李世民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壓住心里的急切,決定放手讓李牧去做,等一個結果的。
繼續往前走,眼瞅著要走到平康坊的東坊門了。李世民停止了思索,眉頭舒展開,笑了笑問道:“李牧,朕問你個事情,你憑直覺告訴朕答案,不得隱瞞。”
“好。”
“你覺得剛剛牡丹夫人跟朕一起念的那句共嬋娟她心里真的對朕一點意思都沒有么?”
李牧真的要罵人了,什么東西這是,當著面調戲人家媳婦兒啊?
李牧板著臉道:“陛下,臣覺得陛下可能是有點想多了。牡丹夫人都已經說得很明白,那是因為臣的那首詞太好了,跟陛下沒有一點關系。”
“不不不!”李世民搖頭道:“朕剛剛分析了,女兒家都害羞,就算她心里想著朕,礙于身份面子,她也不好意思呀。你要說是因為詞,那為何你的第二首詞出來,她就不念了?朕以為,還是這共嬋娟三個字,觸動了她的心吧。李牧,你覺得朕如果下旨,把牡丹夫人納入宮中…”
“不行!絕對不行!”
“如何”二字還未出口,李牧已經大喊出聲,引來李世民和旁邊的人側目。李牧趕緊把聲音壓低,拉著李世民快走了幾步,到了個僻靜處,道:“陛下,您糊涂啦?您是什么身份!牡丹夫人是什么身份!您想把她納入宮中,您是怎么想的?”
“朕”李世民嘆了口氣,道:“也就是想想了。”
“想想都不行!”
“嗯?”李世民皺眉道:“朕想都不行?為啥?”
“那個”李牧清了下嗓子,道:“臣的意思是,陛下應該嚴于律己,就是說,這么想,它、它有違明君的聲望!”
“陛下,您可別忘了,您還有皇后,而牡丹夫人,那是清河崔氏的嫡長房孫媳婦兒。即便是陛下您,也不能強迫人家把孀居的孫媳婦兒嫁給你吧,對吧?那可是五姓七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