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做出一副受教的樣子,沉吟了一會兒,擔憂道:“老先生,不管怎么說,妖星這個詞聽起來都不怎么好,此事,我希望老先生能幫我保密,你知我知,就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了。”
孫思邈眼皮一撩,道:“小子,你還真是用人在前,不用人在后。剛才還一口一個老頭的叫我,現在想讓我幫你隱瞞,就改口叫老先生了?可有把我放在眼里么?”
李牧見他軟的不吃,那只好來硬的了,瞪起眼睛,道:“老頭!你可知你的性命現在就在我的手里,只要我一聲令下…不,用不著一聲令下,我自己就能掐死你!”
“是么?”孫思邈微微一笑,道:“我走南闖北六十余載,什么人沒見過,若無幾樣傍身的本事,焉能活到今天?你想掐死我…不如動手試試?”
“你當我不敢么?”
“你試試。”
“我…”李牧眼珠亂轉,他見孫思邈瞥了眼藥碗,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莫非這老家伙下了毒?或者,他會功夫?就算會功夫,這老頭都七十多了,人老不以筋骨為能,應該也不行了吧…
他在依仗什么呢?
李牧盯著孫思邈,沒有輕舉妄動。孫思邈淡然地看著他,好一派氣定神閑。
對峙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李牧到底還是沒有冒險。他倒不是不敢,而是心底對“孫思邈”這三個字,心存一些敬畏。畢竟是后世都聞名于世的神醫,如果死在他的手里,還是這么不光明的理由,他覺得有點對不住后世子孫。
“好吧,說說你的條件。”
孫思邈笑了,也不繞彎子,道:“幫我印書。”
“什么書?”
“千金方。”
李牧楞了一下,這個名字他聽過呀。歷史書上有,孫思邈隱居太白山,著千金方。李牧還記得歷史書上對千金方的評語,說它是中國最早的臨床百科全書。
孫思邈見李牧不語,以為他在心疼錢,道:“我也知道,印書耗費巨大。以此要挾與你,確實是有些卑鄙。但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我著的這本千金方,記載的藥方,是我這幾十年行醫積累出來的。很多藥物,都非常常見。百姓們若知道藥方,不用花錢,自己去采藥,也能醫治很多病癥。我一個人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就算我日夜不停,又能救活多少人。但若大唐的每一個村莊都有一本千金方,百姓們都懂千金方,能救活的性命可就多了。印刷術是你發明出來的,印務監也是你掌管,我不找你,找誰呢?”
李牧聽到這話不高興了,道:“你找朝廷啊!我不也得聽陛下的么。”
孫思邈苦笑道:“我找了,我見到陛下的時候,就說了這件事。陛下告訴我,民部沒有余錢,內帑也很空虛…”說著,孫思邈看向李牧,李牧明白他的意思了,指了指自己,道:“然后陛下就把我推出來了?”
孫思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逐鹿侯果然聰慧,陛下跟我說,逐鹿侯品格 崇高,視金錢如糞土。陛下還拿了一份大唐日報給我…”說著,孫思邈從懷中拿出來一份大唐日報,正是加印的那一期,指著上面的撒錢廣告,道:“陛下說,你有錢沒有地方花,我一看這報紙上的內容,還真的是。所以我就想,既然你的錢沒地方花,不如幫我印書吧,造福百姓,豈不美哉?”
“美個屁!”李牧沒好氣道:“我的錢是我自己掙的,我沒偷沒搶,礙著你們什么事兒了!我愛怎么花就怎么花,用得著你替我花呀?老頭,我現在非常懷疑,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一套都是扯謊。你就是為了讓我答應你印書!就編故事戲弄于我,拿我當傻子?真真可惱也!”
孫思邈見李牧要翻臉了,竟也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逐鹿侯,你若不幫我印書,我就去陛下面前告發你,說你是妖星降世。該如何選,你看著辦!”
“你這都是無稽之談,陛下英明過人,豈能信你?”
“是不是無稽之談,不是你說,也不是我說,所謂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不如你賭一把,看看陛下信還是不信!”
李牧氣得差點厥過去,這哪里是世外高人,這分明就是一個地痞無賴。李牧指著孫思邈,手指都在顫抖,道:“你這老頭,怎地如此無賴,枉我還當你是世外高人!你…你為老不尊,你個老不修!”
孫思邈輕笑一聲,道:“小子,你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我活了七八十年,什么人都見過,什么事情也都經過,早已看淡一切。你就算罵我七天七夜,我也無所謂,只要你幫我印書就行!”
李牧恨恨地瞪著他,咬牙道:“行!我出錢幫你印書!但是得有個數,印多少!”
孫思邈豎起一根手指,道:“一萬本!”
“我呸!”李牧噴了孫思邈一臉吐沫星子,道:“老頭,你真當我是鑄錢的?一本書多少頁,一萬本?你真敢說啊!你去告訴陛下吧,大不了我回馬邑當小老百姓去,省的受你的窩囊氣!”
孫思邈也知道自己獅子大開口了一點,趕緊賠笑道:“年輕人,氣性就是大。別動氣嘛,可以商量啊。一萬不行,那…八千?”
“三千!”
“五千!”
“兩千!”
“行行行!”孫思邈見李牧越喊越少,穩不住架勢了,連聲道:“三千!三千行吧!就按你說的,三千本!”
說完,孫思邈嘆了口氣,道:“你啊你,一點也不知道敬重一下老人。我這把年紀,你就讓我一下不行嗎?一點也不肯讓,你啊…”
“你也知道自己是老人家,能不能有點長輩的樣子啊?要挾我這個年輕人,還好意思說我不讓著你,我怎么讓?印書不要錢啊?多一千本是多少錢?你要是拿錢,印多少都行!”
其實李牧心里,是樂意幫忙的。因醫書,造福于民,這種事情他并不吝嗇去做。之所以討價還價,是因為他必須得這樣做,若不然,以后日子就沒法 過了。今天是印書,明天指不定是什么事情。事事都找上門來,多少錢也不夠啊!
協議達成,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就消失了。孫思邈打算告辭,他的住處門口,還有那么多人等他看病呢。
“你等會!”李牧忽然想到一件事,把孫思邈給叫住了。
孫思邈駐足回頭問道:“怎么,要反悔?”
“不是。”李牧不屑道:“區區三千本書,我還不至于出爾反爾。只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老頭,我不能白受你的要挾。你得幫我做一件事。”
孫思邈回到床邊坐下,看了看李牧,謹慎問道:“什么事?先說來聽聽。”
“你既然來給我看病,得看出點名堂來啊。不如這樣,若有人問你我的病情,你就說我患有腦疾。時不時犯病,犯病就會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情來,不受自己的控制。”頓了一下,李牧又補充道:“而且此病無解,治不好,只能喝藥維持。對,就這么說!”
孫思邈斬釘截鐵,道:“不行!我行醫多年,講究一個德字,豈能幫你騙人?”
“多給你印兩千本!一共五千!行還是不行,一句話!”
“若是這樣么…為了百姓,說一個小謊言,似乎也無傷大雅。”
“呿…”李牧算是徹底摸清孫思邈這老頭的性格了,如果說袁天罡身上,只是稍有那么一絲江湖騙子的氣息,那孫思邈就是江湖騙子的祖宗,這個老頭啊,實在是太油滑了。
事情都聊完了,李牧倒不著急讓孫思邈走了。喊了一聲讓府內廚子備宴,問起了關于紫微斗數和妖星的事情。
說起這兩件事,孫思邈又擺出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了,只見他捋了捋胡須,悠悠道:“紫微斗數啊,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你與此無緣吶。”
李牧不悅道:“老頭,剛你都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了,可見這東西你自己也不保準,怎么還扯起來有緣無緣了,你能不能把你那世外高人的架子放一放,我不吃你這一套,騙不了我的!”
孫思邈笑了笑,道:“小子,紫微斗數也好,許負相書也罷,既然能一代一代流傳千年,自然有它能流傳下來的道理。有些事情,是說不明白的。就拿這相術說罷,我早年得到了許負相書,但是我沒學。我可以學,但是我不學。為什么不學,因為冥冥之中我有一種感覺,這本書不該我學,所以我學了紫微斗數。在遇到袁天罡的時候,我又有了一種感覺,我得到許負相書就是為了交給他,所以我就給了他。這是為什么?我也不知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人不是仙,還是順其自然!”
李牧聽得糊涂,道:“老頭,你說的我都聽不懂,我也不問了。你就告訴我,說的那些話,什么妖星啊災星啊,到底是真有這么回事,還是只是為了誆我的?你放心,我答應給你印五千本,一本都不會少,說句實話。”
孫思邈沉吟了一會兒,表情忽然變得極為認真,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