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離開不久,時間就到了中午。
劉田田難掩心中的好奇,忙完門診大廳的工作就計劃著往五樓跑,趁護士長吃飯的間隙,一溜煙鉆到五樓。
沐春正捧著杯子站在窗邊看著一刻不停的雨,這雨已經將整座城市沖刷了一遍又一遍。
陷入沉思的沐春,就連劉田田敲門的聲音他都沒有聽見。
交給馬路的賬號是沐春在亭亭玉立案件的資料中找到的,當時正好有一份備份在醫院的電腦中。
視頻中看到劉美注冊的賬號時,沐春就感到似曾相識。
他的記憶很好,讀書時候常被同學在背后說,沐春是不是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沐春倒沒有覺得自己記憶力很好,只是他總是能很快把握事物的特征,隨后在大腦中進行歸類和整理。
一開始只是猜測,TLiuT這個用戶名可能有什么含義,而它的特征就是兩個分別在賬號開頭和結尾處的大寫字母T。
沐春用筆在紙上寫下這串字母,沒有發現明顯的特別之處。
沐春又用左手寫了這串字母,也沒有特別之處。
最后他用手機鍵盤和電腦鍵盤分別輸入TLiuT,這時候沐春瞬間領悟到這個賬號在何處出現過,這個賬號意味著什么。
以T開頭并以T結尾的賬號在亭亭玉立案件中曾經出現過。
這兩個分開的T應該就是“亭亭玉立”中的TINGTING。
劉田田也許從來也不敲門,所以沐春并沒有聽見有人走了進來。
在她身后還有兩個人,楚思思和新來的護士夏小影。
劉田田顯然沒有注意到夏小影跟著她一起來到五樓,發現時只覺新來的護士神神秘秘,心里頗有幾分不悅。
“你什么時候跟著我的?”劉田田沒好氣地問。
“我......”夏小影害羞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護士長要是找你怎么辦?”劉田田以前輩的姿態小小發了一下脾氣。
“不會的,不會的,正式上班的時間是周一,只不過我想提前一天來適應一下醫院的工作環境,所以今天護士長不會怪罪我什么的吧。”
夏小影說完,劉田田不屑地笑了一聲。
“這樣的態度可不太好,雖然今天不是正式工作,可也不是來醫院春游的吧。還有,花園橋社區醫院在繞海也算是規模非常大的社區醫院,制度自然是非常嚴格的,就算是你提前一天來醫院‘看看’,護士長仍然會把你當作正式工作的護士一樣對待,不會對你有半點照顧的好不好?
照顧新來的護士,這種事情對你也沒有好處,早點熟悉醫院的工作才是正經事。
你總是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夏小影不知道怎么回答,緊張地看著沐春,明眸中流露出求助的意思。
“你看著沐醫生干什么呀,對了,醫院這么大,科室那么多,外科不好玩嗎?內科不好嗎?口腔科也不錯啊,你怎么對身心科情有獨鐘嗎?
我可丑話說在前面,別說我沒提醒過你,身心科在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可沒什么地位,要說地位,絕對還是內科和外科,或者你想要偷懶的話,可以申請去中醫科那邊,那里工作比較清閑。”
“我不去中醫科啊,我不會拔火罐什么的,那個煙的味道我受不了,上學那會也沒有好好學,還有針灸我也不會,來醫院的時候院長給我介紹過,說中醫治療那邊還缺護士,問我是不是考慮去那里工作,我拒絕了。”
“那你為什么跟著我來五樓?”劉田田終于又繞回正題。
夏小影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到這樣的事,早上的時候劉田田還是很客氣的,還帶她認識沐醫生,怎么到了中午就這么性情大變了呢?
不知所措的小護士又看著沐春,就差沒有開口求救了。
“劉護士是來找楚醫生研究午飯吃什么的吧。”沐春笑著說。
“這是其一,不過這么大雨,肯定是吃外賣的了,就算走到隔壁的便利店,恐怕也都淋濕了。”劉田田走到楚思思身旁,把夏小影留在門口,自顧和沐春聊了起來。
“說的也是。”沐春微微點頭。
“我們一會要討論一些專業方面的問題,小影你真的要聽嗎?”
沐春既然沒趕護士下樓,劉田田也不好意思多說什么,心想著這個夏小影的確有些奇怪,哪有什么人明明周一才上班,周五就自己跑來醫院的,還有這個小影好像對沐春醫生特別感興趣,要是她真的是通過什么領導的關系來醫院的,萬一給領導打小報告可怎么辦。
劉田田自己可是無意中做過很長時間賈院長“眼睛”的,要不是她這個人正義凜然,看不慣在人背后打小報告,也許現在還在賈院長的控制之下,時不時要向他匯報醫院的情況。
這個夏小影不會是來接替她成為新的“眼睛”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還是不可無啊。
“沒事,就讓她在這里聽聽好了,你們是不是要問早上的事情?”沐春回到座位上,嘩啦一聲,半躺在椅子上,顯得輕松自在。
楚思思見狀,也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田田你就讓小護士留著吧,也許她也對身心科感興趣呢?”
楚思思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夏小影跟上五樓這件事,在她看來也許夏小影和她一樣,也是對身心科非常感興趣。
如果真的是對身心科感興趣的話,一個剛畢業的護士來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跟著沐春醫生學習,一定會大有收獲的。
“是的是的,劉護士,不瞞你說......那個......早上的時候我也已經說過,我是為了沐春醫生才來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工作的。”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嗎?完全都不害羞的嗎?
雖然說沐春醫生可以算是“長輩”,但是年齡也沒有大幾歲啊,這樣說合適嗎?
要是沐春醫生今年和賈院長差不多年紀,這么說也許沒什么。
可是沐春醫年紀不大,還是單身一枚,這樣的話一個女孩子直接在人家面前說出口真的合適嗎?
不僅劉田田覺得聽了怪怪的,楚思思也有些驚訝。
自己當初也沒有這么直接地說過為了沐春醫生才來花園橋社區醫院工作的事情啊。
這個小護士還真的是很勇敢啊。
“沐春醫生在我們學校也小有名氣,不對,應該說是很有名氣才對。”
“隅川醫學院?”楚思思好奇問道。
“對啊對啊,我就是隅川醫學院畢業的,沐春醫生在我們同學那里真的是很有人氣的,大家都說想要等機會讀身心科的研究生呢!”
夏小影說的是真話,最開始的時候她也只是在同學的微博轉發中看到沐春的視頻,后來和同學聊起來,才知道隅川醫學院去年出現過的暴露狂事件能夠順利解決,其中也有沐春醫生的功勞。
于是,大學最后一年,除了畢業實習工作之外,夏小影花了大量時間在圖書館尋找所有能找到的身心科方面的書,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她都是愛不釋手。
實習結束以后,她更是想盡辦法來到花園橋社區衛生中心工作,現在沐春醫生就在她的面前,夏小影的心臟一直快速跳動著。
明明劉田田對她說話的態度并不太客氣,但是夏小影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對她來說,她就是來學習的,只要能跟著沐春醫生學習,她就非常高興了。
既然楚思思也這么說了,劉田田也不好再為難新來的護士,于是便開始進入主題,問道:“沐醫生,你是怎么做到的呀?為什么我和賈院長勸了半天都沒用,你一來,兩位老人就聽你的話乖乖去辦公室了,沐醫生用了什么魔法嗎?”
沐春懶洋洋地回答:“沒有魔法,哪有那么多魔法啊,不過是需要分析問題究竟是什么,表面是什么,本質又是什么,才能找到暫時解決問題的方法。”
“害,問題的本質不就是陳富樓求賈院長幫忙嗎?”
劉田田說道。
“是的,賈院長也答應了。”沐春說。
啊,可是這兩個老人還是不肯站起來,我和賈院長勸了半天,來來回回反復說,我們知道了,有話好好說,我們會想辦法的,你要告訴我們到底怎么回事啊之類的。”
“這些話聽著沒錯啊,但是好像是沒有說到本質上。”夏小影鼓足勇氣插嘴道。
“那么本質是什么?”劉田田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她最不喜歡自以為是的女孩子了,尤其是好像自己很懂一樣。
大家都不是本專業出身好不好,不要有什么優越感。
“嗯,楚醫生怎么看?”
被沐春突然這么一問,楚思思有些愣住了,整理一下思緒后說:“我覺得可能是老人家沒有把真正的想法說出來,或者說,老人家真正想要的東西沒有得到滿足。”
“很好!已經很接近了。”沐春夸獎了一句,隨后繼續說道:“老人跪在地上哭求,這時候賈院長本身就很被動。
這一舉動看起來是卑微的,是請求他人幫助。
賈院長和老人之間強弱關系顯而易見。
但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三個女孩在沐春的目光下,陷入沉思。
楚思思心想:好像的確不是這樣,可是不管怎么說賈院長肯定算是更強的一方,而兩位老人無論在身體上還是精力上,都是非常弱勢的,老人本來就是弱勢,更何況兩個老人才剛剛經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整個精神都是脆弱甚至崩潰狀態的。
劉田田想到什么就說了出來,她說:“當然老人家是弱勢了,哪有跪在地上的還是強勢了?”
“這也......未必。”夏小影膽怯地說。
雖然她這么說著,可是心里也并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到底對不對,而且她也只是覺得好像強弱關系并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只是如果不是這樣又是什么樣的呢?
“老師,我在想,是不是老人其實是用一種卑微的方式成為了強者。”
楚思思努力整理完語句后,緩緩說著,說話的時候雙眼緊緊盯著沐春,生怕自己說出什么笑話來。
“楚醫生最近進步非常快啊,這么反常識的事情都能感覺出來。”
“沐春老師過獎了,我只是偷偷推理了一下老師的話,因為老師既然這么問一定說明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是的,老人用這樣的方式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強勢方,所以被動和不知所措的反倒是賈院長,他因為根本不清楚老人們究竟想要什么,只能勸老人們先站起來再說。
但是賈院長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工作經驗豐富,他本能的感覺到老人言行舉止背后藏著什么更深的東西,他弄不清楚自然也不能滿口答應下來。
這就是看上去的弱勢方轉而成為了談判中的強者。”
“老師是說,上午發生的事情,老人是在和賈院長談判嗎?”
“是的,他們握著簡單而有效的籌碼,老人、下雨、死去的陳豐,還有二十年前賈院長和陳豐之間發生過的事,這些事情老人在醫院當著眾人的面說了出來,又不完全說清楚,賈院長其實根本無法知道老人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看上去是請求幫助,實際上訴求并不僅僅如此,他們要的是‘院長你不得不幫助他們’,這才是老人的目的。”
“但是賈院長沒有弄清楚事情之前沒有辦法答應。”劉田田搶過話來。
“沒錯,因為這是醫院,公眾場合,賈院長無法在沒有弄清楚真相之前答應任何事,這不僅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醫院。”
“真是太難了,但是為什么后來沐春醫生下樓之后,老人就愿意站起來了呢?”
劉田田還是對這個看似魔法的一幕強烈好奇。
“改變目標和熱毛巾效應。”沐春簡短地說,“在你和夏護士來到五樓和我說了這件事情之后,我已經基本上清楚樓下的情況,老人有更深的目的,這個目的暫時不會說出來,我和他們說什么其實效果都不見得會比你和賈院長說的那些有用。
所以我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熱毛巾的作用。
從情緒上,改變老人原有的態度,僅僅從情緒上讓悲傷過度的老人感到不能拒絕這條毛巾握在手心上的溫度。
讓老人原本‘計劃好的情緒小車’突然發生改變。
這其中還運用到一個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