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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摩納哥公國的來客

  這一晚奧朗日的古羅馬劇場里燈火輝煌,仿佛又回到了羅馬的帝政時代,莫里哀別出心裁地采用了大量的火把照明,又雇傭了數百人披著長袍喬裝成古羅馬人的樣子,在搖晃不定的燈光下,演員同樣身著托加、帕拉(外衣),丘尼卡(內衣)出場,臉上戴著面具。

  一出場,莫里哀就大聲地宣告,今天他要為“偉大的凱撒”獻上一出古希臘的諷刺喜劇。

  話音一落,想要為難莫里哀的孔蒂親王就和身邊的人交換了一個眼色——莫里哀確實走了一條捷徑,在沒有排練,也來不及準備布景、音樂與服飾的時候,有什么能夠比一出古希臘的戲劇更合宜呢?畢竟古希臘與古羅馬時期的戲劇,從來就是戴著“悲喜”、“男女”、“老少”面具的演員在舞臺上演出的,沒有任何布景與伴奏,所以對演員的要求很高。

  但光耀劇院的演員一向自持的就是自己的天賦與經驗,如果用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戲劇規范去要求他們,他們的演出是不會出什么太大差錯的。

  何況領銜的正是莫里哀先生,他雖然不如年輕時精力十足,聲音嘹亮,但在如何控制與調整舞臺狀況上沒人能比他更嫻熟從容——一干年輕的男女演員在他的引領下,即便在這樣粗陋的條件下,也為國王奉上了一出精彩的演出。

  哦,對了,如莫里哀先生所說,這出好戲還是奉獻給“偉大的凱撒”的,這個名詞可謂意味深長,畢竟法蘭西的國王是沒有那個權力自稱皇帝的。

  在歐羅巴的歷史上,皇帝”(Empror)和“國王”(King)兩個詞從來就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國王從一開始就是指世襲與獨裁并舉的封建式君王,皇帝呢,最早在拉丁文中是軍事統帥的意思,所以如果有人從現代回到古羅馬帝政時期,聽到有人稱你為皇帝,可不要高興的太早。

  因為這時候的皇帝可能還不如國王呢。

  帝政時期的皇帝所指的是元老院授權的首席元老、執政官、軍事統帥與護民官、大祭司——可不是獨裁者,獨裁者反而會被視作對羅馬帝國的背叛,是個貶義詞,甚至在早期的羅馬帝國,人們很少用皇帝這個詞來稱呼最高領袖,而用“凱撒”與“奧古斯都”來稱呼羅馬皇帝。

  凱撒一詞自然是來自于曾經的凱撒大帝,奧古斯都則是指凱撒的政治繼承人蓋烏斯.屋大維.奧古斯都。

  莫里哀在這里將凱撒之名冠在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的頭上,是種相當狡猾的做法,如果他直接稱路易為皇帝,而路易接受了,這是不合法律與傳統的——在歐羅巴甚至英國人的認知中(英國人現在大多也是曾經的日耳曼蠻族),皇帝的頭銜應該自屋大維這一系得到傳承,才是無可辯駁的正統。

  羅馬帝國覆滅在三支蠻族之手后,分裂成了東西羅馬帝國,西羅馬帝國與東羅馬帝國相繼滅亡,不過這妨礙蠻族的后人代為復興,公元800年,法蘭克國王查理在羅馬大教堂接受了教皇的加冕,教皇宣布他為“羅馬人皇帝”“奧古斯都”——但隨著法蘭克的分裂,這頂冠冕幾經輾轉、撕扯與爭奪,有段時間竟然落在了意大利的小諸侯頭上。

  這種可笑的局面一直持續到公元十一世紀,出身東法蘭克貴族的奧托從羅馬教皇手中再次接過了冠冕,宣布建立“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這個稱號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不過在十三世紀的時候,皇帝的冠冕就從繼承變成了由七大選帝侯推選,哈布斯堡以此把持了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之位——雖然也不過是一百多年的事情。

  那么也許有人要問,既然如此,一個凱撒的名號又如何能夠受到國王們的青睞呢?這又與國王們的野心有關系——羅馬帝國曾經橫跨亞歐大陸,神圣羅馬帝國也在書面意義上擁有現在的普魯士、奧地利、匈牙利、波蘭、意大利與法國,荷蘭比利時等領地、公國與王國。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若是有人將其制作成一份地圖,就會發覺路易十四的大方略正微妙地與之契合——就算不屬于法蘭西,至少也是屬于波旁家族的,也不怪神圣羅馬帝國的利奧波德一世嫉恨如狂,這原本是哈布斯堡,或者說是這位年輕君王夢寐以求的戰果。

  雖然劇場面積廣闊,又只有火把照明,但這個時候誰都懂得應該緊盯著誰,國王在聽到了那聲“獻給凱撒”之后,確實笑了,然后他轉過身去和自己身邊的科隆納公爵與王太子說了幾句話,人們心中都清楚,今天那座由絲綢帷幔妝點的露天包廂中,不止坐著一個國王。

  接下來甚至沒人能夠全神貫注在莫里哀的演出上,除了國王和他的兩個兒子,還有他的親眷們,奧爾良公爵看得哈哈大笑——莫里哀有意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弄巧成拙的“聰明的奴隸”,在劇院中心的石灰石舞臺上做出一副跌跌撞撞,狼狽不堪的樣子,因為做了錯事又不甘心受罰,因此巧計百出,可惜的是無論如何,總會被高高在上的主人識破,最后還是不得不跪伏在地,向主人祈求寬恕。

  想必這樣,那些心懷不忿的貴人們應該舒服一點了——至少孔蒂親王不再那么如鯁在喉了,一個演員不應讓自己顯得比凡爾賽宮中的貴人更聰明,更勇敢——雖然也許不久之后,他能夠一步登天,但總也有國王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路易輕輕地笑了笑,“我還準備讓他到意大利待一段時間的。”他對科隆納公爵說。

  科隆納公爵對莫里哀很有好感,雖然當初他是和博尚一起創立舞蹈學院的,但舞蹈和戲劇從來就很難分開,他也從莫里哀先生這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建議與意見,莫里哀先生有點輕浮,卻有著一顆孩子般的純潔之心——這里不是說那顆真正的血肉心臟…莫里哀先生的風流韻事可能比凡爾賽宮的貴人們加在一起還要多。

  而且莫里哀先生這次可以說是為瑪利.曼奇尼發了聲,其他人不是無法窺見國王的內心,就是因為種種顧慮不敢上前,像是奧爾良公爵,當時科隆納公爵又遠在那不勒斯…

  “現在不用了嗎?”科隆納公爵問道,如果莫里哀去了意大利,在托斯卡納大區,他可以保證他的安全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威脅,而且崇尚美與藝術的意大利人也會歡迎他的。

  “不用了,”路易說:“莫里哀是個聰明人。”在大巡游后,他會給這位大膽又敏銳的藝術家一點應有的獎賞,也算是安慰。

  然后他站起身,脫下手上的一枚戒指,系上緞帶,向劇場中央的舞臺丟了過去,一直關注著國王的莫里哀先生立刻跑過去,準確地將那顆價值一千個里弗爾的戒指接到手里。

  這可能是他從事演出事業之后,獲得的最為豐厚的一次獎賞了,莫里哀在心里想道,他不知道的是,在回到奧朗日的臨時住所時,還能獲得另外一份驚喜——國王讓他排演一出奉獻給圣母瑪利亞的新戲,在即將到來的圣母無染原罪瞻禮時,在巴黎的皇家劇院演出。

  這就是說,他不用擔心被趕出凡爾賽了。

  之后的幾天,莫里哀先生將那些荷蘭人,佛蘭德爾人甚至布列塔尼人遞來的懇請轉給了達達尼昂伯爵。這些可憐的人,他們現在輕易見不到國王身邊的人,荷蘭的流亡政府原先打算在荷蘭于亞美利加大陸的殖民地建立新荷蘭,但這樣的打算很快就被法國同樣在殖民地的“國王軍”粉碎了。

  這支國王軍幾乎與法蘭西本土沒有關系,從將領到士兵都是殖民地人,他們…出身或是來歷都不怎么清白,但在路易十四的注意力還在歐羅巴的時候,盧瓦斯侯爵與沃邦將軍也就不那么挑剔了,反正這些軍人所需要的東西——也不過是些淘汰下來的火槍,火炮與艦船,這些如今的法蘭西已經根本不在乎,甚至覺得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的半廢棄軍備,在亞美利加卻是人人渴望的利器。

  有了這些武器與裝備,亞美利加的法國人打得荷蘭人找不到一點喘息的機會,流亡政府還是要流亡——這里也要提一下曾經覲見過路易十四的印第安人,他們現在已經和“法國國王軍”成為了堅實的盟友,如果說單單只有法國人,荷蘭人或許還有可能窺見一絲可乘之機,但加上了亞美利加的原住民…那就一點希望都沒了。

  不久前,“國王軍”的將領還特意送回了一面破爛不堪的荷蘭旗幟,作為對國王四十歲生辰的賀禮。

  于是,荷蘭的溫和派總算是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他們到處鉆營,四處懇求,只希望路易十四能夠寬仁地對待他的手下敗將,按他們的話來說,一位如此顯赫、高貴與偉大的國王,這樣窮追一個沒有軍隊與人民的流亡政府…實在是毫無意義。

  但所有人都記得,路易十四曾說過,荷蘭已經不存在了。

  一個不存在的人如何發出聲音,沒人能夠聽到他們的吶喊與哀求——他們已經求到了一個演員這里,可見也快走投無路了。

  佛蘭德爾的問題比起荷蘭也不是那么重要——諸位還記得路易提出并且執行的階梯式稅收吧。

  年限已至,一些“溫順”的佛蘭德爾人已經被特許與法蘭西人繳納同等的稅收,誰都知道,法蘭西只有人頭稅,這筆稅金放在什么地方,無論是伯國,。公國還是王國,都會讓人覺得仿佛來到了天堂。

  于是,一個殘酷的笑話出現了——那些曾發誓絕對不會被一個法國國王統治的佛蘭德爾人都后悔了,但國王的旨意不可能朝令夕改,他們注定了要繼續承擔沉重無比(尤其是與前者相比)的賦稅,他們不敢與國王的軍隊對抗,就去搶掠與殺戮他們的鄰居。

  那些前來求告的佛蘭德爾人倒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只是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諷刺了。

  布列塔尼人是前來宣告自己的臣服的,莫里哀不知道,達達尼昂卻覺得又是憐憫又是好,這些人不知道最可怕的懲罰還在后面——國王已經決定要將布列塔尼分裂成幾個省,然后將奧爾良人,或是其他地方的人遷入布列塔尼——如果布列塔尼人還在堅持那套“我不是法國人,我是布列塔尼人”的說法,等到布列塔尼境內的外來人超過了原住民…當你是少數人中的一個時,你會發覺你的特立獨行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猶大人如此,新教徒如此,布列塔尼人當然也不會例外。

  不過這些都已經與一個演員,莫里哀先生無關了,他甚至沒有對不起這些人的饋贈,他確實將他們的話傳到了國王的耳朵里,至于國王是否會改變主意,難道還是他能操控或是知曉的嗎?反正他已被允許繼續留在凡爾賽,他也相信,路易十四不會忘記為他做事的人,他就安心地等著吧。

  懷著這樣的心情,莫里哀先生開始籌備國王要求的新戲,在這段時間里,他的光耀劇團也跟著大巡游的路線在各個城市演出,從奧朗日到阿爾維農,阿爾維農的特殊性不必多說,在這里曾經有七位可敬的教皇駐蹕…至于合法性與合理性我們暫時就不要深究了,反正這里完全可以說是法蘭西的“圣地”。

  莫里哀先生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去給瑪利.曼奇尼夫人做一場大彌撒,這時候卻有人敲他的門。

  一位尊貴的先生說,他很愿意與莫里哀先生見一面。

  莫里哀完全猜不出對方是誰,不過他也只是一個演員——他不認為自己有重要到什么地步,也許是個馬賽或是別處的貴族,希望能夠靠著他來得到大臣的引薦…

  雖然說,讓莫里哀最終答應下來的還是因為對方給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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