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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九十一章 奧比涅夫人與里世界與羅馬教會的關系

  出現在國王身邊的女人總會招致許多不必要的打量與探究,奧比涅夫人雖然謹慎,但就連拉法耶特夫人也能看出她有意偽裝自己,別人就更不必多說了,所以她是受奧爾良公爵夫人的召喚入宮的,奧爾良公爵夫人是榮譽校長,要見一個出色的教師并不令人奇怪,甚至可以當做一種消遣。

  只是奧比涅夫人才進了房間,奧爾良公爵夫人向帷幔后的房間微微一屈膝,就無聲地告退了,只留下奧比涅夫人一個人在房間里,換了一個女士,她也許會心跳臉紅,但奧比涅夫人早在羅馬的時候,就讀過有關于這位國王的所有資料,她比這里的大多人都要了解路易十四。

  但聽說過一頭獅子,見過一頭獅子的畫像,和親眼見到它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路易十四從深紅色的帷幔后踱出來,手上習慣性地提著一根手杖,他今天的外套是暗金色的,直垂到膝蓋,因為織金衣料原本就足夠華貴,所以沒有刺繡與點綴寶石,甚至連紐扣也只是黑色的煤精——奧比涅夫人俯首行禮,在得到允許后,她的視線從外套的下擺移動到第二顆紐扣,然后停住,她沒有身份,只是平民,是沒有資格直視國王的。

  “請坐,夫人。”路易十四說。他也在觀察這個來自羅馬教會的使者,奧比涅夫人用來偽裝自己的手法很巧妙,她首先剔除了的大部分眉毛,誰都知道,眉毛在人類的表情和面容上占據很大的比重,一個沒有眉毛的人,一定會讓人感到古怪,但眉毛稀疏是一些人常有的問題;另外她的嘴角仿佛是出于慣性地下垂,讓她看起來十分嚴肅,對一個女官和教師來說是有點,對一個女性來說是不折不扣的缺點,她今天穿了一件介于灰綠與茶褐之間的衣服,這種看起來就亂糟糟的顏色更是讓人見了就生出厭煩之心。

  “那么,”路易十四旋轉了一下手杖的握柄:“我們誰先提問?”

  “當然是您,陛下。”奧比涅夫人畢恭畢敬地說道。

  “蒙特斯潘夫人是怎么回事?”

  “她是克雷芒十世選定的人。”奧比涅夫人平緩地說:“您身邊的每個人都在教會的關注之下,尤其是這位夫人,她的兩個父親,一個是您的將軍與大臣,一個是您的御醫,內廷外朝,她生來就具有莫大的優勢,而且她又野心,最重要的,陛下,她很美。您要承認這一點。”

  “我承認,她的美非常的有價值。”路易十四說,蒙特斯潘夫人一出現,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認為她將是太陽王的摯愛,路易之前不能做的事情,一推到王室夫人的胡作非為上,無論是大臣和將軍都會立刻閉嘴——他們認為,這是一件很值得宣揚和鼓勵的妙事。

  奧比涅夫人掩唇而笑,“確實,陛下,您的主教一直在擔心您隨時隨地會變成一個不可理喻的暴君。”

  “拉里維埃爾?”

  “就是那位大人。”奧比涅夫人輕輕彎腰,以示尊重,“陛下,他認為您的生活中缺少快樂,他說您過得就像是一個苦修士,而您知道的,幾乎所有的苦修士都是瘋子,不是那兒有問題,就是這兒有問題。”

  “我要扣他的俸金。”路易十四說:“他怎么會這樣認為呢?我覺得我的生活中充滿了快樂。”

  “您是說矗立在羅馬教會上的快樂嗎?”奧比涅夫人說:“恕我狂妄,陛下,您充滿了冒險精神。”

  “只能說從美男子腓力四世開始,法蘭西的國王們就開始遵從這一傳統了,”路易十四坦白地說:“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夫人,您是一個聰明人,不然不會承擔起這份危險的工作,所以我明確地和您說,如果您是想要和我討論有關主教任免權的事情,恕我不能和您繼續交談下去了。”

  “看來您勢在必行。”

  “為了法蘭西。”路易十四說,主教任免權對于教會來說,是為了擴張自己的宗教勢力與獲得巨額收入,現在法蘭西的財務狀況在柯爾貝爾的殫心竭慮下可以能夠穩定在一個令人樂觀的局面上,所以路易十四還不至于在這方面與教會競爭,但問題是,他有意在法蘭西全境普及初級教育,監管中等或是高等教育——誰都知道,幾乎每座大學在最初的時候都帶有宗教性質,一些大學更是讓教士來充任教授,之后耶穌會更是開辦了許多初級學校。

  路易十四還沒那么偉大,他創立學校,從初級到高級,只是為了在民眾的心中建立起國家與國王的概念,就像是他的新軍,他們很清楚,自己在為誰而戰,應該對誰獻出忠誠,甚至性命,像是之前那種混亂到與雇傭兵差不多,只要有餉金可拿就盡可以為任何一個人效力——無論他是外國人還是叛國者的事情,絕對不允許再發生。

  但耶穌會的學校,無疑會打破這種概念,因為對羅馬教會來說,他們的學生應該先尊重和忠誠信仰,簡單點來說,當國王與教會兩選一的時候,學生必須站在教會這邊,路易十四當然無法容忍,所以他必須取得地方主教的任免權,才能保證他的權力不被教會分割。

  奧比涅夫人果然是個聰明人,她立刻放下了這個話題,因為國王已經給了答案,這個答案是不可能更改的,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接著說道:“我之前說到,蒙特斯潘夫人是現在的教皇克雷芒十世選中的人,他希望蒙特斯潘夫人到了您的身邊后,可以在一些事情上改變您的想法。”

  “我不太明白,”不解風情的國王說:“一位女士如何能夠扭轉任何重要的局勢,能征善戰的將軍,或是善于言說的使者,又或是心有靈犀的大臣也未必能夠做到的事情,一位王室夫人就能做到嗎?有時候,別說是他們,就連一個國王也未必掌握得住失態的發展呢。”

  “事實上這樣的情況并不罕見,克雷芒十世的錯誤是他沒想到蒙特斯潘夫人過于急切和率直,她太想要得到王室夫人的職位了,所以毫不猶豫地將她應該好好藏著的東西全都擺在了您的面前,”奧比涅夫人說:“她這種炫耀般的行為只會引起您的警惕。”

  “事實上我還是有點感動的,看,我給了她王室夫人的職位,”路易諷刺地說:“但這就是您們放棄她的原因。”

  “我的外祖父是貝內代托.奧特斯卡爾奇,”奧比涅夫人說:“您也許對這個名字不夠熟悉,但陛下,我可以告訴您,他現在是羅馬教會的紅衣親王。”

  路易確實有點意外,在密探送來的資料上,奧比涅夫人的前三十年過得并不如意,她確實是個美人,但身份卑微,因為她的父親犯下了叛國罪,被關在一座監獄里,他的母親是監獄長的女兒,很難說,當時這位先生是不是希望借此來換取舒適一點的環境和待遇,但弗朗索瓦絲.奧比涅是在監獄中誕生的沒錯。

  奧比涅三歲的時候,就隨著被流放的父親,和自己的母親與兄弟一起前往法國的殖民島嶼馬提尼克島一起生活,那時的馬提尼克就是一個荒涼落后的地方,他們為了生活耗盡了心力,奧比涅十二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回到法國后由叔叔嬸嬸撫養,她在修道院學校里上過學,接受了極其嚴格的教育。

  但你要說她的監護人對她是不是關愛有加,那純粹就是在胡言亂語,因為我們固然無法記錄奧比涅十五歲之前的情況,但在她十六歲的時候被迫嫁給了保羅.斯卡龍,就說明這對夫妻即便沒有想要傷害自己的侄女,卻也沒有為她考慮的意思——保羅.斯卡龍是什么人?他娶了弗朗索瓦絲的時候就已經四十二歲了,而且他雖然是個詩人,但沒有任何產業,只靠在沙龍和宴會上插科打諢來向貴族們獻媚才能獲得錢財和門路,說句惡毒的話,也就是一個博人一笑的小丑。

  另外,保羅.斯卡龍不但老邁,還經常生病,身體虛弱到無法獨自站立的地步,他也許原本面容端正,但因為長久的病痛折磨,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裹著皮膚的骷髏,皮膚焦黃發黑,每次參加宴會前都要像女人那樣用胭脂鉛粉來裝扮自己,免得令人厭惡。

  像是這樣的一個人,想想就可怕,更別說與他同床共枕了。

  奧比涅夫人的叔叔嬸嬸選擇保羅.斯卡龍,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斯卡龍不要女方的嫁妝,奧比涅夫人是肯定沒有嫁妝的,她幾乎是雙手空空地回到法蘭西的。

  這樣的一個丈夫,也不怪奧比涅夫人堅持在喪夫之后改回原姓。

  “我真正的外祖父,是在我的丈夫去世之后找到我的,”奧比涅夫人說,一邊理解地笑了笑:“雖然間隔了那么多年,他大概也只是偶爾想起他在法國還有一個女兒,我的母親已經死了,但我的表現讓他很滿意,所以我就進了科西莫三世的宮廷,我連續成為了他孩子的保姆與女官,現在又來到了這兒。”

  “您的外祖父希望您能夠取得怎樣的結果?除了主教任免權之外。”

  “克雷芒十世已經八十四歲了,他最多只能堅持一兩年,您也知道,法蘭西的紅衣主教是絕對不可能被選做教皇的。”

  “您的外祖父有把握?”

  “很大,陛下,若是有您的支持,那就更大。”奧比涅夫人說:“法蘭西會需要一個盟友的。”

  “利奧波德一世曾經要求科西莫三世與他簽訂盟約,您知道科西莫三世是怎么回答他的嗎?他說。‘陛下,我很愿意和您成為盟友,但我怕文件上的墨水尚未干涸,路易十四的軍隊就踏入了佛羅倫薩。’這句話我可以同樣奉送給您的外祖父,利奧波德一世絕對不會就這么看著羅馬教會傾向法蘭西,所謂的盟約一簽訂,利奧波德一世的軍隊就會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廣場上向教皇致意。”

  “唉,”奧比涅夫人平靜而和善地說道:“您只記得表世界,難道忘記您還有一個里世界了嗎?”

  路易這下子可真是有點驚訝了。“羅馬教會已經墮落到這個地步了嗎?”他問。

  “這個問題在三十年前您就應該得到了回答,您知道您的第一位王室夫人,當然,不公開的,瑪利.曼奇尼就是一個女巫吧,但她同時也是那位主教先生的外甥女,對此羅馬教會當然也是知曉的。”

  “這三十年我確實在尋找一個能夠給我答案的人,”路易注視著奧比涅夫人:“巫師們與羅馬教會,里世界與表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牽系?”

  在法蘭西的國王追問奧比涅夫人,希望長久以來擱置在自己心頭的問題可以可以得到一個答案的時候,在西班牙的托萊多,里世界與表世界也在此刻重疊在了一起。

  曾經建起了無數火刑架的雙王(伊莎貝拉一世和斐迪南二世)肯定沒想到,只不過一百二十年之后,被他們驅逐到低地地區茍延殘喘的巫師們,竟然再一次出現在了西班牙的宮廷里,他們幾乎都是黑巫師,能夠拒絕聽從博斯的命令,并且從路易十四如同篦子般的追緝下逃脫出來的,不是力量強大,就是足夠幸運。

  西班牙的王太后與攝政王分別守候在國王的床榻兩側,一言不發地盯著巫師手中的藥水瓶,那種與半凝固的血液無比相似的藥水看上去就極其邪惡,更別說里面還有活著的水蛭,它們興高采烈的扭動著,仿佛也在為自己的犧牲感到榮幸。

  “就是這個嗎?”王太后不安地問道,她的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胸前的玫瑰念珠,又像是被燙到了那樣猛地松開。

  “只有這個,”巫師說,他見慣了凡人如此作態,所以并不生氣:“它能讓您的兒子,西班牙的國王變得健康和長壽。”

  “多長壽?”攝政王問道。

  “直到他可以與新婦同房。”巫師回答說。

  “那就足夠了,”攝政王喃喃道,“拿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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