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威力較大的火炮,去除掉一些技術上實在過于老舊或者華而不實的類型,以輕重分別而論,輕炮較實用的基本就是百子弗朗機、發貢炮(即大銅銃)、滅虜炮,重炮的話就是三種大小不同的將軍炮和大小紅夷炮了。
這些火炮里李來亨接觸較多,又通過繳獲而擁有了一定存貨的是滅虜炮、將軍炮和紅夷炮。
滅虜炮算是明末輕炮中最典型的一種實用類別,炮本身的重量只有約一百斤左右,可以發射一斤左右的鉛彈,一輛普通的炮車或者改過的葉公車就可以裝載三門滅虜炮。它的缺點主要就是作為輕炮,自然威力較弱、射程較短,火藥消耗量比較大,只適合野戰中打一打散兵。
將軍炮的話,則是明末重炮中的中堅款式,之前一段時間闖軍的火炮也是以各類將軍炮為絕對主力。明朝官軍一般是按照將軍炮發射鉛彈的不同重量,將其劃分為三等,大將軍炮可以發射七斤的鉛彈,二等將軍炮則是發射三斤鉛彈,三等將軍炮就和滅虜炮差不多了,只能發射一斤重量的鉛彈。
李來亨之前通過繳獲和同李仙風做“交易”獲得的將軍炮,就屬于二等和三等將軍炮。
當然將軍炮中本身還有比大將軍炮威力更大一等的無敵大將軍炮,只是它實用性就很低了,明軍本身都已經棄用,李來亨自然也不會去考慮。
最重要的還是紅夷炮。
紅夷炮分為大小二種,小炮大約長一米五到二米左右,大小和重量以及發射炮彈的斤數都低于紅夷大炮,主要適用于野戰——羅汝才送給李來亨的那幾門炮就屬于這個范疇,用于攻城的話,雖然威力、效果已經遠超一般的將軍炮,但比之現在滿洲人主要適用的紅夷大炮,還是有不小差距。
紅夷炮在炮彈的斤數上,相比大將軍炮優勢并不是很明顯。但是紅夷炮由于技術形制上更為先進,所以倍徑比要超過將軍炮很多倍。
倍徑比是指火炮炮管身長與口徑之比,簡單來說,倍徑比越高,火炮的形狀就越細長,炮彈在身管內被加速的時間自然也就更長,發射后初速、威力就會更大。
倍徑比的優勢,使得紅夷炮在炮身、炮彈用料和重量都相當的情況下,威力、射程都要超過老式的將軍炮。
只可惜李來亨手中一門可發射十斤以上炮彈的紅夷大炮都沒有,只能用適宜野戰的普通紅夷炮和威力更弱的二等、三等將軍炮來攻擊郾城城防。
但前標軍攻城也不只是靠李世威率領的銃炮隊而已,這時候另外有數百名士兵由苗里琛帶領,等候在城壕外。他們沒有拿刀槍劍棒等武器,反而人人手持鏟子、錘子、鐵釬子,肅立不動。
一陣冷風吹過,李來亨抬起頭看著天空中越聚越多的烏云,對苗里琛說道:“這天色…要是下雨事情就難辦了,我們加緊進攻!”
苗里琛點點頭,他還是一副穩健沉著的樣子,即便受到李來亨的催促,也沒有立即下令開始進攻,而是堅持等待守軍在炮火攻擊下漸漸趨向混亂的更好戰機。
士兵們都嚴陣以待,人們心情振奮而緊張,等待著約定的動手信號。過了一陣,只見遠處射出一支火箭,苗里琛突然就喝了一聲,所有人馬上飛奔起來,迅速填埋城壕。城上的守軍也不甘示弱,拼命往下扔磚頭和石頭,磚石有的被傍牌和盔甲手牌擋住,有的直接落在人身上和頭上,登時傷了許多人。
為了掩護填埋壕溝和掘城的土木隊,前標軍其他將士也都向城頭猛烈射箭、放銃、發炮。城上守軍不斷地中流矢死傷,使他們藏在城垛里邊,不敢探出頭來,所以他們拋擲的磚、石、檑木準頭都非常低,差不多十個里只有一兩下能夠傷到土木隊的士兵。
守軍也向城外射箭發炮,但因為很難從城垛之間露出頭來,只能從箭眼里邊往外射,而現在天色因為烏云聚集和漸至傍晚,又昏暗了很多。守軍看不清楚目標,基本上全靠感覺射擊,忽高忽低,全無把握。
城下的前標軍則雖是仰攻城頭,視野同樣比較昏暗,可是城頭的燈籠、火把,給了他們很大方便。更不要說李世威一直和方以仁學習校正炮擊的技術,比起守軍全靠蒙的打法,準頭要高太多倍了。
義軍的攻勢越發猛烈,雖然李來亨實際上沒有什么兵力優勢,可是虎大威新敗,楊文岳成為戴罪之人也不理事,陳永福不敢輕易出城逆擊,也摸不清楚前標具體的總兵力到底是多少。
不過陳永福到底是官軍里一個比較精明強干的將領,他一到郾城都宣揚闖軍在上蔡、汝陽等地殺戮甚慘、羞辱婦女。后來因為百姓們聽過不少闖軍的傳說,并不怎么相信陳永福的說法,他又迅速轉換口徑,聲稱闖軍的軍紀確實不錯,可是同他們合營作戰的曹營就是一支食人的獸軍。
據說曹操羅汝才在軍中置有石臼百臺,軍糧不夠時就會四處抓捕鄉民,將他們丟到石臼下面搗碎成爛肉,然后合骨而食。
雖然這種說法比闖軍到處殺戮淫掠更加離譜,畢竟就算缺乏軍糧要吃人,也沒誰會大費周折去搞什么石臼來把人搗的徹底粉碎再吃——能把人體搗爛的石臼,還是搗碎到能夠“合骨而食”的地步,這是什么天頂星科技的核動力石臼?
不過還真別說,因為曹營的軍紀作風雖然不至于差到左良玉、賀人龍的那種地步,可也實在不算太好。再加上郾城不少文人士紳添油加醋,這個石臼食人的謠言還真就流傳了起來,等到這故事傳到江南去,干脆就又從曹營用石臼食人,變成了李自成親自用石臼吃人。
本地軍民因為聽信了這些傳說,所以盡管守城的人不斷被前標軍殺傷,保定兵又全部士氣低沉,斗志極弱,但在居民支持之下,守軍不僅擋住了李來亨的第一波攻勢,還能不停地向城下投擲各種能夠殺傷敵人的東西。
只是義軍士氣高漲,在守軍強烈抵抗之下,依舊將城壕填埋出了一片可供大隊步卒通過的地方。弓箭手和銃炮手也都取得不少戰果,李來亨看天色又變暗很多,才下令停止第一波進攻,讓將士們休整一二。
陳永福見義軍攻勢停止,心中暗自喘了一口氣,他留兒子陳德在城墻上指揮部隊,自己則不脫衣甲,坐在一把圈椅上,閉著眼睛假寐。他實在疲倦,正要昏昏入睡,忽被城頭和城外的一片吶喊聲驚醒。
他雙目一睜,心中罵道:“他媽的,怎么這么快又來了!”隨即帶著一群親將、親兵、家丁,迅速奔上城頭。
義軍稍作休整以后,便開始分波次沖到城墻近處掘洞,虎大威知道這是闖軍用過的一種戰術:他們將城墻墻角的部分挖出洞來,然后向其中填入大量火藥,一次引爆,便可以重創城基。
陳永福一上城墻,就看到很多地方都有義軍掘城,他們組織嚴密,行動極為迅速,情況十分危急。他從城垛中間探頭下望,“嗖”的一聲,一支箭正好射中他頭盔的上部,把盔纓射下城去。
一個家丁將他的袖子扯了一下,說:“大人,小心!”他沒有理會,親自抓起一塊磚頭,砸了下去。正在這時,又一支箭從他頭上飛過,射中了他背后一個守城的壯丁。
陳德怕他有事,趕緊跑了過來說道:“大人,目前賊兵分成十余股,到處都在掘城。不管如何拋擲磚、石、火藥,可賊兵多有防備,傍牌甚為牢固,就是不退。”
“大人,我們還是開城門,派騎兵部隊出城逆擊,將賊兵一舉驅散掉吧!”
陳德的建議其實頗有見地,可是陳永福尚未把握到義軍的兵力規模,他生怕李來亨手中握有強大的預備隊,官軍一出城門就有去無回,因此反對道:“胡鬧!你不要驚慌,要沉著,我自有辦法。”
他和虎大威一起商議了一會兒,本來還打算問問楊文岳的意見,只是聽虎大威說自從崇王被殺的消息傳來以后,楊文岳每天都處在飲酒過度的狀態里才作罷。
他們先命令家丁在城上傳諭,說大將虎大威和陳永福都正在城墻上親自督戰,叫將士和百姓們沉著殺敵,不要慌亂。他們在城上開了兩箱現銀,聲言殺賊兵一人者當場發給現銀若干、傷賊兵一人者又當場發給現銀若干。
守城的“民”大多是有權有勢的士紳之家和他們麾下家仆,另外還有一部分則是被陳永福的核動力石臼謠言嚇壞了的普通百姓。
這些“民”守城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此時聽到這道口諭,全都勇氣倍增,軍心一下穩定了下來。
虎大威也連聲稱贊道:“兄弟,你真是有辦法!”
戰況也因此更加激烈了,官軍把干柴點著,扔下城去,燒死掘洞的人。土木隊的士兵則一面用镢頭和農叉將燃燒的木柴和棉絮推向遠處,一面繼續挖城。
不斷地有官兵從城墻下摔倒下來,也不斷有義軍士兵在城墻腳下被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