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法二十年,在東京爆發了當年科舉士子圍攻宮門上闕的“群體性事件”。此事震驚朝野,讓天法皇帝殊為驚怒。
龍衣衛鎮撫司飛龍使李遠,由于處置不當,直接被罷免了職務。
此案受牽連者的人數極多,直接導致這一年的會試被暫停。
此案爆發的緣由,便是因為參加會試的考生聽說了朝廷即將改革科舉考試的內容,要在科考中加入算學、圖畫、地理、刑名等新科目。
由于一些有心人的煽動,不少士子居然認為這種改革已經進行,自己多日后要參加的會試,就會臨時加入大量這種新的考試內容。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讀,不幸遭遇改朝換代。過去專攻的八股文和經學都突然為之一變,又只好開始辛苦鉆研起了策論和史學。
結果好不容易考上了舉人,跑來東京參加會試,卻聽說花費無數心血鉆研的策論和史學又不考了?
突然變成要考什么刑名錢谷之術!
多少人十年寒窗,花費了半生心血,眼看走到了會試這一步,卻突然遭遇攔路虎,瞬間就感到人生都被毀掉了。
受到周圍氣氛的影響,還怕什么圍堵宮門的罪名?
便是死又有何妨!
李來亨震怒已極,他有心要窮治罪責,特別是想要調查清楚到底是朝中哪些大臣走漏了風聲?
畢竟科舉考試改革的內容,屬于朝中機密,只有很少數的一些心腹大臣知道這件事。
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
可是還沒查下去,李來亨就面臨了新的難題。居然有大批朝臣,不顧觸怒皇帝,直接在朝堂上要求赦免此次上闕的士人罪名。
還有許多大臣直接在朝堂上質問,朝堂是否真的有意改革科舉考試的內容?朝堂是否真的有意與胥吏共治天下?
有的大臣居然直接在朝堂上放狠話,聲言若朝廷真要如此改革科舉內容,使得天下要津皆為胥吏所盤踞,則國之將亡有日,老臣唯愿立即告老還鄉。
“若因此語觸怒圣上,則但請圣上治老臣之死罪。老臣為天下士人而死,為大順江山社稷的長治久安而死,死亦無恨。”
李來亨算是第一回體驗到了明朝皇帝面臨朝臣“騙廷杖”時候的痛苦,若是真將這些直言犯諫的大臣治罪或者殺掉,那才是順了他們的心意,立刻就會使這些人名動天下,留名青史。
和留名青史相比,有些人的確是不怕死了。
另外還有一些人,則是看形勢氛圍如此,斷定皇帝不敢大開殺戒,所以也狠了心,賣直以求名。
畢竟徹底改變科舉考試的內容這點,影響的利益范圍實在太大了。
說是直接遭到全天下的讀書人,一致反對,都不奇怪。
也就是現在大順開國不久,皇帝威嚴深重,所以才有提一下的可能性。
放在明朝中后期的時候,這種事情誰敢提?提就是死!
李來亨倍感頭疼,他本來還想退讓一步,效仿唐朝制度,在正途科舉以外,效仿武舉,設立專門考核數學的算舉、專門考核律法的刑舉等等。
但就看現在朝廷上下激烈的反對之聲,連這種妥協的措施,恐怕都實施不下去了。
畢竟放開算舉、刑舉的門檻,就是承認胥吏與士人的身份相同,就是坐視將來胥吏們也升到三品以上的高級官員。
有的士人在乎的是讓這些道德敗壞、品性卑劣的胥吏占據要津,實屬亡國之道;還有的士人是擔心這樣勢必增加大量競爭對手,畢竟官員總數不變,突然增加這樣多的競爭對手,以后科甲正途出身的人,還能坐上戶政府尚書、刑政府尚書的位子嗎?
由于李來亨遲遲不對朝臣的質問做正面回答,沒過幾天,便又發生了三名會試考生一起在開封貢院大門上吊自殺的事情。
接著又有朝臣寫下萬字絕命書后,將其絕命書張貼到城門后,舉火自焚。
事情越演越烈,特別是李來亨猶豫不決的妥協態度被大臣們發現以后,陸續又有許多封疆大吏,各地的縣令、府尹、州牧、防御使、節度使、觀察使、都督,都上書朝廷,請求廢止科舉改革。
更有人直接提出,必須查問究竟是誰提出了這種亡國之策?
必須將他滿門抄斬,以謝天下人。
李來亨大怒“是朕提出,爾眾大臣欲殺朕以謝天下紳士人嗎?”
李來亨這才發現,科舉改革的難度,居然比均田免賦的難度還大。
畢竟均田改革,叛亂鬧事者,大部分都是劣紳惡霸。
而反對科舉改革的人里,有很多都是李來亨自己過去都很激賞的官員,也有許多人是完全不在乎功名利祿,甚至連性命家產都不在乎的真正耿直之士。
他們是發自真心的認為一旦實行科舉改革,則天下必亂,社稷必亡。
他們是為了維護李家天下,才不惜血濺宮闕,也要阻止這場禍國的亂政。
改革阻力如此之大,就算是一貫專斷自為的李來亨也不得不讓步了。
天法十二年五月,李來亨下詔親自向朝臣解釋,朝廷從未密議過所謂科舉改革的事情,此事完全是荒謬至極的市井流言而已。
對于此前因直言進諫而獲罪的大臣們,一概恩赦;對于犯闕的當科士人,同樣恩赦。
本來應該在今年二月份舉辦的會試,此前由于流言被暫時中止,現在也在六月份重新舉辦恩試。
看起來群臣獲得了重大勝利,但李來亨也咬緊了牙關,不僅將大量重臣的名字默默記在心中,從此將他們打入另冊,于此后數年間緩緩將這批人貶官的貶官、致仕的致仕、流放的流放、處斬的處斬。
李來亨還轉變了改革方式,他不再直接對天下讀書人看得極為緊要的科舉動手。
而是慢慢提高了鄉官學校畢業生的地位,天法十三年春,皇帝詔令各地效仿陜西新政,開辦農政學校,并讓農政學校的畢業生獲得和鄉官學校畢業生一樣可以直接擔任基層官吏的機會。
不久,天法十四年五月,皇帝又詔令各地開辦礦政傳習所。
由于這些機構都有陜西新政的成果在前,畢業生大多也只能做九品下的基層官僚,甚至是些不入品級的下流胥吏,所以并沒有朝臣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