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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兩班

  朝鮮與中國不同,身份等級制度始終非常森嚴。像大順這樣的農民起義而據有天下的情況,在朝鮮看來,實在屬于逆天而行、大逆不道,絕對不能容忍。

  這也是為什么朝鮮面臨著清軍殘余勢力重大威脅時,卻還遲遲不和大順建立同盟關系的原因之一。

  在朝鮮其實并沒有兩班貴族的說法,因為“兩班”并非貴族,兩班權勢本非由世襲而來,而是只有通過科舉考試,并在朝堂上成為士大夫,才能名列兩班。

  這種嚴格意義上的兩班,于朝鮮全國范圍,不過數百家數千人而已。

  至于廣義上的兩班,即是同兩班存在親緣關系的地主搢紳階層,人數較多些,估計占到朝鮮全國百分之一的人口。

  朝鮮宣仁年間,由于南倭、北胡的屢次入侵,社會異常動蕩,原本根深蒂固的身份等級制度也在發生著悄然的變化。

  許多農民、賤民,都在這段混亂時期內,通過移居外地、購買或虛構族譜的方式,完成了從賤民等級到兩班等級的“身份洗濯”。

  而財政空虛的朝鮮官府,也通過納粟策、空名帖等方式,將出身低賤的富裕之家提升至兩班行列。

  朝鮮自東漢末年脫離中國以來,至今已有了一千多年的光陰,原比安南的獨立歷史悠久太多。

  上千年的時間,早已讓朝鮮人累積出了屬于本民族的獨特文化、歷史和民族精神。

  異族的壓迫和侵略,只能短暫控制一時,而絕對無法永久統治朝鮮。

  作為一個獨立民族和獨立國家,朝鮮雖然弱小,但同樣不可輕侮。

  所以李來亨也明白,如果大順軍興無名之師,靠武力吞并朝鮮。那么大順軍要面臨的,勢必就將會是此起披伏、永無休止的起義和抗爭。

  當天子得悉滿洲人正在朝鮮各地大肆屠戮的時候,他的心中甚至還無情、很殘忍地浮現出了一絲欣喜之意。

  這豈非滿洲人為朕拔除荊棘嗎?

  代善等八旗貴族們,瘋狂鎮壓朝鮮百姓的起義,瘋狂殺戮代表了朝鮮民族文化的兩班階層,其意十分明顯,就是做好了徹底吞并朝鮮,使其成為滿洲人退路的想法。

  據說他們還在漢城、平壤再次頒布了剃發令,而且要求比多爾袞時代更為嚴格,其意圖永久兼并朝鮮的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了。

  朝鮮的兩班士大夫,本身黨爭比明朝還要激烈。

  宣祖時代的東人黨和西人黨之爭,在東人黨得勢以后,又分裂為以李滉為首領的南人派和姚滎植為首領的北人派。

  北人派由于擁立光海君即位而在后來的一段時間內得勢。朝廷中的北人黨又分裂為以李爾瞻為首、主張擁立光海君的大北派,和姚雍慶為首、主張擁立嫡子的小北派。小北派在光海君即位后受到打擊,柳永慶被賜死,小北派分裂成清小北和濁小北,而大北派則又分裂成骨北、肉北和中北三派。南人則分裂為清南和濁南。

  這些黨爭派系,在清軍入侵且俘虜朝鮮國君以后,又以降清和抗清分化為兩派。抗清派正在以武力抗擊清軍,但由于實力差距很大,不斷遭到滿洲人的屠殺,許多抗清派兩班士大夫紛紛被處死,勢力持續下降。

  至于降清派的兩班士大夫,對內已經喪失了朝鮮百姓的支持和擁護,可謂不忠不義。將來大順軍進入朝鮮以后,在消滅殘清的同時,把這些依附殘清的降清派兩班士大夫再一起誅滅,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如此順軍就可以在不引起朝鮮百姓強烈惡感的情況下,順利誅除保存著朝鮮民族文化的兩班階層。

  李來亨遲遲不同意政事堂方面要求出兵救援朝鮮的意見,就是心存觀望,準備借滿洲人的刀,為大順將來直接郡縣朝鮮鋪路。

  當方以仁和白旺揭開這點以后,不少得知其中秘辛的朝臣,都有些心驚了。

  畢竟天子這種手腕,說好聽點是開疆拓土,說難聽點,簡直就是巧取豪奪。

  而且還坐視清軍殘虐朝鮮百姓,坐視清軍屠殺朝鮮兩班士大夫,豈非不仁乎?

  要知道,大順起兵推翻明朝的合法性,就在于李自成的那句話“朕起仁義之兵,不過為幾個百姓”。

  如今李來亨為了鯨吞朝鮮,卻坐視清軍殘害朝鮮的百姓,這種事情,的確是絕對不能對外人言的。

  一旦傳出去,勢必對大順立國的合法性,都造成巨大沖擊。

  所以散會退朝以后,方以仁就對白旺說:

  “陛下欲以漢武唐宗自比,可是偏偏用這樣的巧取豪奪之法,若太祖太宗泉下有知,不知道將作什么想法。”

  白旺對朝鮮百姓同樣懷有深切的同情心,畢竟順朝的元勛功臣們,都經歷過明末那慘絕人寰的末世景象。

  即便是外邦子民,他們也能有感同身受的體味。

  何況清軍殘害華北,不知道殺戮了多少中原同胞。現在天子不思如何盡快剿除遼左,卻打起了利用清軍為王前驅的主意。

  實非仁義可言。

  反對的意見始終存在于大順朝野之中,李來亨也一直沒有將自己的狼子野心完全揭露出來。

  他在朝廷上,只是以財用困難、糧秣籌集困難、各地調兵困難的三個理由,拖延了出兵遼東和朝鮮的步伐。

  這畢竟還是比較正大光明的理由,也是中肯的持重之論。一般大臣是不會反對的,知道內幕的元勛們,則斷然不會將天子的小心思說出去。

  但這件事情畢竟很不光明磊落,朝鮮那邊各地義軍派來的使臣,也是一波接著一波。李來亨一直將此事拖到了天法二年的四月間,直到暮春夏至的時候,一個涼爽的夜晚,他坐在皇宮的亭臺樓閣間辦理公務時,才忍不住對羅顏清說:

  “太祖太宗皆以光明磊落行事,不以詐術取天下。朕不能得父祖的大公至正一絲半毫,實在是太殘酷了。”

  羅顏清為天子倒了一壺酒,皇貴妃最近和貴妃劉幼辭一樣,也懷孕了。只不過她身姿婀娜修長,剛剛懷有身孕不長的時間,肚子上一點看不出隆起的樣子。

  “臣妾只覺得陛下救民數以千萬,即便愧對了一些人,可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對全天下都問心無愧?

  即便太祖太宗,難道就是問心無愧的嗎?”

  羅顏清這句話讓李來亨有些不快,他知道羅顏清的言下之意,太祖太宗畢竟對羅汝才也不是那么夠意思。

  否則羅汝才絕沒有死在楊承祖等人手上的可能性。

  “朕倦怠了,皇貴妃回宮去吧,朕要一個人好生休息了。”

  李來亨說:“太祖太宗的事情,今后不要再說了,此非卿所能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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