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中二年八月,林貓貓等備選女官在順軍士卒的護衛下,已從揚州啟程。她們沿運河坐船到徐州的時候,就聽到了二圣車駕已經離開開封,一同前往陜北祭祖的消息。
道路上都傳聞說,李過、李來亨父子要回米脂老家去祭祖,已經改名天保府的延安方面,也正在日以繼夜地為這一盛典趕修行宮和陵園。
可是長安還在秦逆西寇的手中,從長安到米脂大約一千一百八十里,沿途另外有不少州縣處在孫可望的控制下。
聽說光中天子李過的身體很是不好,林貓貓心想天子和監國在這種情況下去往陜北,肯定是西北局勢要發生什么變化了。
她心思很機敏,是一塊做秉筆女官的好料子。
事情的發展大抵不出林貓貓的預料,自從去年暮春順軍在徐州擊敗多爾袞以后,西北地區以吳三桂和多鐸為首的清軍也就不再有什么氣候了。
多鐸雖然將張獻忠射殺,但吳三桂于內憂外患之下,也沒有別的什么法子,最后在順軍和西明軍的夾擊下,只能將多鐸綁縛起來投降——
吳三桂還拜了比他小十歲的孫可望做義父,改名孫三桂,據說一開始是被孫可望封為了燮王。后來西明軍拿下長安以后,孫可望又以孫三桂沒能阻止多鐸射死張獻忠為由,貶去了孫三桂的王爵,將孫三桂改封為頂天燮。
這個奇怪名稱的爵位,據聞是張獻忠某次做夢夢到天父,授天父旨意發明出來的新詞。
孫可望以逼降清軍余部的功績,再加上擁立幼天王的定策之功,在西明四將軍中取得了十分顯著的盟主地位。
從此西明朝廷便形成了明帝祭社稷、天王享國祚、東王執權柄的權力結構。
孫可望占領長安以后,一度派遣艾能奇發兵攻取潼關,自己和李定國、劉文秀等人領兵北上,準備收復西營多數老兄弟的故鄉延安。
但負責防守潼關的順軍殿后軍權帥高一功,沒有任何懸念地擊敗了冒然前來進犯的艾能奇。
當時正在太原一帶召開群臣大會,議論是否趁北伐遼東之際,將大順首都遷徙到北京的李過、李來亨父子,獲悉孫可望帶兵進犯陜北的消息以后,立刻從山西渡河,親自領兵護衛天保府。
李來亨督率殿中軍、殿右軍及清軍各路降兵,共約八萬人馬,再度追到野豬嶺堵截孫可望,重演了他當年和多爾袞在此對峙盟誓的一幅場景。
孫可望很快就發覺了順軍已有有所準備,大軍云集陜北的情況。李定國又向他匯報孫三桂的降軍皆蠢蠢欲動,活動在甘肅一帶的順軍游擊部隊米剌印等部也正在向隴右大舉進犯。
孫可望權衡利弊,即在野豬嶺下向李來亨問好,請求順軍讓西明使者可以前往延安祭祖,并請李來亨代為西明諸將保護好張獻忠的桑梓墳墓。
李來亨考慮到徐州大戰以后,順軍的主要任務還是以徹底掃滅清國的殘余勢力為主,他也無意立即和孫可望開戰,于是便盡允西明要求。
二人在野豬嶺下達成君子協定,順軍默認孫可望占領長安、漢中和渭南之地,西明則不得侵犯陜北,也不能向甘肅發展,同大順軍爭奪地盤。
到光中元年冬天時,米剌印已經陸續收復甘州等地,使得河西走廊與寧夏、慶陽一帶連成一片。李來亨于是便決意在來年,借舉辦祭祖大典的理由,調集兵力至河套一帶,重新部署西北局面。
無論李自成、李過家族的祖墳,還是李來亨家族的祖墳,皆在陜北的緣邊地區。明朝中期放棄河套以后,蒙古游騎襲擾所至,倏忽間便可抵達延安一帶劫掠。
如果還和明朝一樣對河套地區放任不管,那么大順的龍興之地就將長期處在蒙古游牧部落的威脅之下。就連一些不過幾百帳的小部落,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殺到大順米脂祖陵附近,焚殺劫掠。
就像朱元璋對鳳陽的重視一樣,即便李來亨本人沒有強烈的血緣、地域觀念,可是大順滿朝文武,多為陜西籍貫,開國元勛更是多以陜北延安府人士為主。
這些勛貴永遠都不可能接受:
自己的桑梓故鄉一直處在蒙古人的威脅下,動不動就被一些小部落放火燒殺搶劫。
李來亨對西北的重新部署,因此得到大順政權中勢力特為強大的“秦黨”一派強力支持。
光中二年春,劉芳亮指揮大順殿左軍恢復永平和山海關后,又在四月間派兵出關,收復了已經被清軍主動放棄的寧遠衛后,便在此留兵設守,重新修繕城池。
大軍則陸續向榆林、寧夏一帶調集,準備根據監國的要求和部署,對于盤踞河套的蒙古土默特部展開反擊,以確保大順龍興之地的安全——總之,對陜北起家的順朝來說,河套是無論如何都必須確保的一塊要地。
“群臣誰敢言棄套者,即是欲使孤棄祖宗龍興之地,大逆不道,理應處斬。”
復套,就屬于順朝的政治正確之一;而將來為了確保河套的安全,向西開拓,也勢必成為自然而然的政治正確。
在李來亨的一生中,有過無數次行軍,而這一次特別令他心懷歡暢、意形飛揚。其實這不是行軍,而是一次盛大的出行;也不是一般的出行,而是作為開國新君和皇太子,回老家祭祖的一次故鄉行。
啟程的日子是由禮政府尚書鞏焴擇定的吉日。那天,方以仁、顧君恩、郭君鎮、劉芳亮等文武群臣都和御駕一起前往米脂。
隨后患有重病的李過騎在一匹溫順的老馬上,李來亨則在前面騎快馬引導,父子二人率領若干隨駕文武和一萬多士卒向李自成和李來亨的老家出發。
沿途每到一處州縣,父老百姓都結隊拜伏道左,高呼“萬歲”,聲如雷鳴。方以仁率先準備了銀兩,沿途散發,賑濟貧民。當隊伍過了綏德,走在前往米脂的最后八十里路上時,萬余將士金鼓喧天,戈甲耀日,旌旗如云。
而聞訊的百姓更是扶老攜幼,潮水般涌來歡迎。很多老人手擎著香跪在地上,想著延安出了一位太平天子,開國以后,治世終于就要到來,十幾年陜西人間地獄的局面終于徹底結,想到此,不禁激動得熱淚縱橫。
李來亨也和激動,他將自己的兩位王妃羅顏清和劉幼辭都帶回米脂老家,鄉人中在順朝已有很高地位的慶叔李長慶和制將軍李世威也都隨行著。
他思緒萬千,有時想起在竹溪縣做民夫時被官兵毒打的往事,有時想起和方以仁南下隨州時的經略歲月,有時又想起北上抗清以來數年間取得的輝煌戰績。
到最后,李來亨想得最多的,則是自己對于天下的種種規劃和藍圖。
“孤已平滅滿清…可這僅僅是開始。東至新大陸,西抵康雍乾的極盛版圖乃至于高仙芝曾到過的極西之地,北達冰洋,南則開拓至南方大陸,如此廣闊之世,尚待孤的奮斗。
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孤要將大順治理為皇太極、多爾袞根本想象不出的理想之國,看著吧,我大順自當遠勝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