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功已經率領殿后軍陸續增援潼關一線,袁宗第則指揮著殿右軍防守黃河四府——這是李來亨準備借用他守衛延綏三城的經驗,再戰一場。
谷可成則統帥由中營改編而來的殿前軍防守山東一線。
大順的野戰五軍主帥,現在只有郭君鎮和劉芳亮還留在開封。他們手中掌握的殿中軍和殿左軍總計七八萬人馬的精兵,也是大順目前最為精銳的一支部隊。
李來亨始終將這些兵馬留在開封附近,作為機動使用的總預備隊,一動不動。不要說是正在前線奮戰的殿前軍、殿后軍、殿右軍諸將感到不解和不服氣,即便是同樣被留在開封的劉芳亮,都充滿困惑。
田牛之變平息以后,作為李過至交好友的劉芳亮卻決定支持自己的“學生”李來亨直接監國掌握大權,讓李過就此“病退”。
劉芳亮的這一決定在當時是讓順軍內部多數人士感到吃驚的,即便是自以為料事如神的方以仁都沒有預計到這一點。
只有李來亨清楚,自己和劉師傅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劉師傅對于楚闖的潛實力是多么了解,因此才能確信劉芳亮會在關鍵時刻支持自己上位。
事變結束后,劉芳亮繼續執掌殿左軍。李來亨也投桃報李,對于殿左軍的重新整編,在軍械物資和兵力編制上都給予了很大傾斜,殿左軍已經成為了大順軍中僅次于殿中軍的一支精銳。
但是劉芳亮畢竟秉性輕銳好斗,殿左軍全軍上下也都浸染著劉芳亮的那種善戰勇敢之風,人們都很疑惑,晉王為什么要將這樣一支精銳的大軍留在開封附近,始終不動。
劉芳亮再次來到參軍院找到晉王,他帶著殿左軍三個師的制將軍馬世耀、牛成虎——只有劉汝魁帶著殿左軍的一支偏師駐防在彰德府,還有軍中許多果毅、威武頭銜的將校,可謂來勢洶洶地堵到了官署門口。
參謀官們群起喧嘩,兵政府尚書顧君恩左右伸手推開眾人,沖到了劉芳亮的面前,冷言道:
“保定公!你這是第三次闖到參軍院來了。”
馬世耀板著一張臉,他邁出半步想說些什么,但被劉芳亮伸手勸阻。
劉芳亮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披掛半身布面鎧甲,身上沒有攜帶兵器,還是一副便裝樣子說:
“尚書啊尚書,晉王在參軍院嗎?不是我要來打擾諸位參謀官的公務,實在是殿前軍、殿右軍、殿后軍精兵開赴前線作戰已經多日,但殿左軍始終留在開封府吃閑飯。將士們求戰心切,已經到了如水沸騰的地步,晉王和參軍院,就不能給出一條服眾的理由嗎?”
大家都知道自從光中元年一月中旬以來,殿前軍、殿右軍、殿后軍三軍開赴前線,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天的時間。前線的軍情文書好像雪片一般飛來開封,到處都是戰況激烈緊急的情況,以劉芳亮和劉汝魁、馬世耀、牛成虎等諸將的地位身份,他們當然也都能清楚這一點。
“究竟晉王為何始終按兵不動?”
就連歸誠大順以后,一直非常老實安分的明軍降將牛成虎都產生了同樣的疑惑。
不待顧君恩做出回答,人們就看到一隊鐵盔上扎著黑白相間的鹖雞翎的衛兵,將人群分開,護衛著晉王走了出來。
李來亨穿著一身赤黃的圓領蟒袍,頭戴唐朝風格的幞頭,顯得瀟灑又從容。
他走出來,微笑著說:
“太原和河北四府,近來戰事都在告急,因此劉師傅認為有必要出兵增援嗎?”
馬世耀代劉芳亮說:“主要是…唉!不瞞晉王殿下,主要是殿左軍的將士人人都摩拳擦掌著,大家聽說了河北戰事的情況以后,都急于求戰啊。”
李來亨大手一揮說:“參謀官們,將沙盤全部搬至院中。”
參軍院的數座沙盤,都是由參謀官曹本榮在耶穌會教士協助下制作出來的。他們用木材雕刻而成華北一帶的山川地理,一條黃河從中穿過,并以顏料涂色,以棋子為清順兩軍的兵馬,讓人一望可知現在的戰線情況。
李來亨手握被截短一半的箭矢,作為指揮棒,指著沙盤地圖說:
“根據前線軍情來看,清軍估計有二三十萬兵馬。參軍院方面認為,清軍的用兵是分三路進軍,東路六萬進攻山東。
而在西路則是以三萬佯攻潼關,以五萬主攻太原。
除此以外,在中路,我們估計多爾袞手中還留有十幾萬的機動部隊,其中大部分還是精銳的騎兵。
這樣一支強大的兵團,又是以騎兵為主,現在主要是被多爾袞部署用來進攻河北四府。
這究竟是虛晃一槍,別有他圖呢,還是要就此壓迫推進,從中央突破黃河。我們還很難判斷,但是參軍院總結各條戰線的軍情,得出的結論就是…”
李來亨停頓了一下,顧君恩代他而言:
“結論就是:總預備隊,不動。”
劉芳亮還是頭一次看到參軍院這座極為詳盡的地圖沙盤,他作為身經百戰的大順名將,也立刻產生了嘆為觀止的感覺。
牛成虎算得上是明軍諸將,但這種詳盡又生動的地圖,是明軍所沒有的。
牛成虎佩服地說:“顧尚書天縱奇才,末將佩服佩服。”
劉芳亮則說:
“這…參軍院的意見的確不錯,多爾袞手上還帶著十幾萬兵馬,其中多數又是騎兵的話,的確不大可能選擇在河北四府進行直接突破。
但晉王是否考慮過?馬上就是二月了,封凍的黃河將會慢慢消融解凍,臣已經問過軍中的徐州人,大家都說二三月的時候,歸德以東的黃河河段,很大可能就會解凍了。
黃河下游馬上就要解凍,多爾袞就不大可能再從黃河下游渡河。而黃河上游的潼關一線,地勢險峻,更不利于滿洲騎兵施展手腳。
那么就結果來說,多爾袞不就只能從河北四府進行突破了嗎?晉王殿下,臣以為還是應當盡快將開封精兵調往河上布防了!”
劉芳亮綜合考慮到了黃河下游的水文條件和二三月以后的氣候變化,可以說是很有洞見了。他的話也的確讓李來亨產生一些觸動,但參軍院這一邊,不論是總裁顧君恩還是其他參謀官,都認為尚未判明多爾袞的主攻方向,實在不宜輕易調動大順的總預備隊。
顧君恩直接說:“保定公是沙場宿將,但臨陣決機和在千里之外運籌帷幄,并不屬于同一件事。參軍院是集百士之謀,綜合種種情況以后才做出的最后判斷,晉王自當以參軍院之議為重!”
顧君恩對劉芳亮這個統兵大將,直接插手干涉自己兵政府和參軍院的權責范圍,已經流露出了十分直接和明了的不滿情緒。
他不悅地說:“保定公是殿左軍主帥,干涉樞密之事,實屬越權。”
李來亨咳嗽一聲后,為劉芳亮辯解道:“劉師傅是求戰心切,算不得越權。好直,你不要這樣說話,新朝肇造不久,朝臣和大帥之間,難道就要沿襲明朝的那些相互掣肘的壞習氣嗎?不要如此說話。”
顧君恩這才拱手向劉芳亮道歉以后退了下來,李來亨坐在地圖沙盤的邊緣,目光落在被涂成白色的黃河一線上,手撫大地,的確因劉芳亮的話,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一些動搖。
總預備隊,動還是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