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這是什么招數!”
李來亨在宮門前的一句話,就像石頭砸進水中,不僅僅是激起一片漣漪,而且更是讓許多幕后的有心人,被水花攪亂了雙眼。
牛金星恍惚之中,漸漸感覺到事情正向詭異的方向發展。他急急忙忙趕去平陽公府上,不出所料的發現張鼐等人也都已經上門。
張鼐好像丟了魂似的,恍恍惚惚的,看起來連主心骨都讓人抽掉一般的垂頭喪氣。
黨守素苦笑勸勉說:“雙喜哥,你和監國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會因為這一件事情就翻臉呢?不要想太多了吧。”
張鼐失魂落魄道:“我…這是我的過錯嗎?我只是覺得鬧事的人,大多都是咱們中營的老兄弟,他們想要的無非只是讓李來亨給出一個交代,所以我才始終不加制止。我怎么會想到事情鬧得這樣大?他們居然縱火宮門!”
牛金星心中對張鼐的表現非常失望,他看著張鼐的眼神深處,似乎漸漸充斥起一股寒意。
“重二小兒…他到底是什么企圖?”
牛金星充滿寒意地冷笑道:
“我看重二小兒這樣做,最終還是要里外不是人。家眷死在關中的闖營老兄弟,難道因為重二小兒這樣說,就會原諒他嗎?倒是那些曹營舊人,原先只能抱住李重二的大腿求活,現在反遭到李重二的出賣,他是真不怕被人背后捅一刀嗎?嘿嘿,李重二還是自取滅亡吧。”
黨守素勸說道:“牛相…事情沒到這等地步吧。”
“這等地步?李重二都踩到我們的臉上了!說什么沒到這等地步啊,太阿倒持、授人以柄!”牛金星罵道,“現在唯有我們搶先一步下手,否則坐以待斃,我恐怕在座的諸位都將悔之莫及。”
袁宗第和劉體純兩人臉色都不大好看,但還是默然無語,沒有直接反駁牛金星的話。吳汝義則看向了田見秀,到了這種時候,他們這些人依舊能夠聚集到一起,其實依靠的完全是田見秀的人望而已。
田見秀似乎老得很快,袁宗第覺得自己這位老朋友,比起上一次見面時,又老去了許多。他的白發叢生,臉上的皺紋也堆疊在一起,雙眼渾濁且黯淡,看起來只是一個平平無奇、喪失了精力的老人。
田見秀并沒有那么老。
他比李自成大一些,但也沒有大多少,如今不過四十歲出頭,其實還算得上春秋鼎盛的壯年。
可是精神上,他又的確老了。
田見秀突然說:“世尊釋迦牟尼在世的時候,非常勤勞,看見地上有不干凈的地方,他就會親自掃地;門楣壞了,佛祖也會動手修補。弟子生病的話,佛祖更會去照顧,替病人洗凈身上的污穢。”
牛金星愣著說:“這是什么?”
田見秀回道:“這都是佛經上有記載的。我的俗務太多,還不能像佛祖一樣一心持齋念佛,但是勤勞、節儉、待人寬和,還有不貪圖享受,都是隨時能夠做到的。”
袁宗第突然笑道:“玉峰對佛經真是上心,我聽平陽公府上的人講,說你最近都在看《大佛頂首楞嚴經》。”
田見秀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大佛頂首楞嚴經》的第五卷,這套經書共有十卷,他從第五卷直接讀起:
“阿難白佛言:世尊!如來雖說第二義門,今觀世間解結之人,若不知其所結之元,我信是人終不能解,世尊!我及會中有學聲聞,亦復如是。從無始際,與諸無明俱滅俱生。雖得如是多聞善根,名為出家,猶隔日瘧。惟愿大慈,哀愍淪溺,今日身心云何是結…”
田見秀突然讀起佛經,使得牛金星只感到一頭霧水和莫名其妙。
但很快田見秀便將佛經拍到桌上,他眼神閃爍,讓人分別不清楚其中的真意。接著田見秀便問道:
“啟東,李來亨真的要在數日后舉辦婚宴嗎?”
牛金星說:“當然。他既然在皇宮前都向將士們許諾了,總沒有作假的必要吧?城門守軍一直盯著李來亨的人馬,他送去武昌的信,我們也已經看過了,是請高一功和白旺來開封參加婚宴,倒沒有調兵。”
吳汝義有點擔心地問道:“召集湖廣的大將來開封…李來亨這是想干嘛?”
牛金星不屑一顧地說:“湖廣幾次派遣援兵北上,現在根本沒有多少可用的兵力。我兒子牛銓之前就是襄陽尹,我會不知道湖廣的情況嗎?何況李來亨真的打算從湖廣調兵來開封,至少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吧?短短幾天內根本不可能調來大軍。”
田見秀接著問道:“開封城的守軍,除了一營李過的親軍外,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中營人馬吧?”
袁宗第拱手說:“開封守軍,除了監國的一營兵外,李來亨和劉芳亮麾下還有幾百騎兵,但數量都不多。主要還是中營數千人,再加上我和體純帶來的一千多兵馬,城內守軍就是這不到萬人了。”
劉體純聽著這些人的對話,心中不安感愈加強烈,驚詫道:
“玉峰,你們到底想干嘛!?”
田見秀把手放在那本佛經上,閉上眼睛,淡淡地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李來亨如此做法,我擔心他在婚宴上會不利于雙喜,總要做些防備才好。”
劉體純拍桌道:“來亨是個好孩子!而且監國不是說了嗎?一切問題,監國自有主張,咱們聚集在這里私下討論國事,本來就是犯忌諱的事情了!”
牛金星盯住劉體純說:“劉體純,你到底站在哪邊?”他的眼光越來越充滿寒意,劉體純身為身經百戰的猛將,脊梁骨上居然也一陣發寒。
袁宗第趕緊解釋說:“體純是我的人…啟翁,不要這樣說。體純值得信任。”
張鼐好像依舊魂不守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但他聽著田見秀這番話,也總算稍稍驚醒起來了一點,不敢置信的說:
“來亨?來亨將對我不利?這不可能吧!來亨絕不是這樣的人。”
牛金星冷笑道:“帝王家事,還分什么樣的人嗎?雙喜,別忘了,你才是闖王的義子!他李來亨算什么東西?不過是闖王侄兒的義子罷了,怎么好意思自稱晉王?一天天在那里稱孤道寡,真是恬不知恥。”
黨守素皺起眉頭,小聲問道:“我們…我們到底該怎么做?”
牛金星憤然起身,揮著大手說:
“開封城里的守軍,全都是我們的人!就算李過、劉芳亮、李來亨,他們的人馬全部加到一起,都還不到中營兵力的五分之一多。
這是天賜良機啊,李來亨舉行婚宴,又把自己的親信高一功、白旺也都單騎召來開封,如此好的機會,不將他們一網打盡,我們就將要坐以待斃了!”
劉體純急切反對道:“啟翁!來亨絕不是我們的敵人。何況、何況,我們總不可能和監國作對吧?”
田見秀安撫道:“二虎,你覺得我是怎么樣的人?我絕不會傷害李過,也不會傷害來亨的。”
但他接著話鋒一轉,語氣變化道:“但是李來亨這段時間,到處煽動人心,釀造禍亂。我擔心不壓一壓他,李來亨遲早會給大順造成無法挽回的災難。”
牛金星則說:“劉體純,你放心吧。田公怎么會殺李過李來亨父子?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中營掌握起大順軍的主導權來!李過、李來亨父子,他們做不到北伐收復失地,不能打敗東虜,那就讓我們來!”
張鼐猶不自知,茫然道:“啟翁是什么意思?”
黨守素看著自己深為信賴和尊重的好兄弟,嘆氣道:“啟翁想要趁李來亨大婚之際,發起兵變,奪權…”
田見秀也看著張鼐,他露出慈愛的笑容說:“大順的天下本來就是自成的,現在自成去世了,這天下就應該交到自成的兒子手上。雙喜,大順的江山,本就是你的!”
張鼐好像突然被一道閃電擊住,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的腦海里不斷閃現過許多畫面,最后卻落到了多年前的那個竹溪之夜。
他忍不住說:“我…我,能擔得起這樣的大任嗎?”
田見秀笑道:
“你是大順軍中最為驍勇的戰將,誰敢說你擔當不起?其實我本不想如此,自成在獲鹿戰死的時候,留下遺言要李過繼位。如果一切正常,我也贊同李過繼承大順的皇位。
可是現在李過的身體情況,大家都知道,他的傷情是這樣重,差不多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繼續擔當起領導大順軍的責任了。
既然李過因為身體原因,不能繼承大順的皇位,那我看由雙喜你來做大順的皇帝,是唯一一個能夠讓所有將士都接受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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