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這…”
馬寶轉頭看向許都,許都則笑而不語,江南尚在明朝的統治之下,雖然崇禎已死,可是清軍又在北京擁立了崇禎皇帝的太子朱慈烺為同治帝。
這消息早已昭告天下,南都的潞王和福王,雖然都知道同治帝其實已經淪為了清軍的傀儡,可是他們二王黨爭,史可法、馬士英、錢謙益、黃鳴俊等南都文臣,黃得功、高謙、劉良佐、鄭鴻逵等南方武將,都各自支持一王,重新展開黨爭。
南都爭斗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即便他們明知道同治帝是東虜傀儡,亦不得不對北京偽廷表現出友好的態度。
無論是潞藩一派,還是福藩一派,都正在準備遣使北京,希圖說服清軍,讓同治皇帝承認潞王或福王節制江南的權力。
一桃殺三士,不過如此了。
所以馬寶一聽李建泰等人居然還想去江南,臉色馬上就變得很難看了。陳子龍和張家玉冒著生命危險,將他們三個人營救出來,他們居然不思驅逐韃虜,只想著跑去金陵享福黨爭嗎?
高起潛看馬寶臉色不對,慌忙解釋道 “大王、大王,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大王,督師的意思是,我們假道貴軍前去南都后,必將一掃南都留守小朝廷的烏煙瘴氣,向江東士人示以華夷大義,使其能夠聯寇…聯順平虜!”
李建泰也趕緊應和稱是,說“對對,我輩去往江南,是為了掃除南都一派黨爭之氛,絕不會與貴軍為難。”
李建泰、高起潛、劉澤清三個人,現在手無一兵一卒,即便順軍放他們前往江南,馬寶也十分懷疑,以此三人區區之力,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扭轉江南明廷如今的政治氛圍?
要知道大順軍控制著江南的湖廣上游,河南和山東又與江北接壤,對南都已經形成夾擊之勢,南方那些明朝的文武官僚,即便是出于保障自己一塊享樂小天地的緣故,也自然傾向于和東虜聯合對付大順。
許都卻為馬寶解釋說 “壁帥對江南士林了解不深…潞藩、福藩兩派,豈乃真心聯虜?不過無名目耳。只需李督師南下金陵,為其送去先帝衣帶遺詔,擁潞或擁福稱帝,江南士人為從龍功計,必就此絕交于虜廷。”
經過許都的解釋以后,馬寶這才明白過來。的確,現在江南的明朝殘余勢力現在一定程度上聽取北京偽廷的號令,并不是他們真的親近東虜,而是因為潞王、福王兩派爭斗,都在設法獲取同治帝名義上的支持。
可是如果李建泰等人能夠證明崇禎帝是為東虜挾持、同治帝只是東虜傀儡,并且拿出類似衣帶詔的東西,擁立潞王或者福王中的一人稱帝。
那么此藩稱帝以后,勢必絕交于北京朝廷,形成北京偽廷、大順、西明以外的又一新勢力。
許都笑道“東虜一桃殺三士,我則以三士入金陵,必能使江南絕交虜廷,為我大順削除一后患之憂。”
李建泰本人尚有一定的操守,高起潛則是除了自己的大宦官身份外,已經毫無資本可言,所以二人此時都不再多言,只等著馬寶的決定。
但劉澤清還坐著東山再起的軍閥美夢,他又和馬寶套起多年前的老交情,大言不慚道 “城壁予我兵五千,使我揮軍南下,取江南如拾芥而已。”
馬寶噗嗤笑了一聲,說“劉總兵是欲為明臣,是欲為順臣?”
劉澤清坦然自若道“方今天下,明朝失其鹿,誰家會用人,誰家國運便盛,我自為誰家臣。”
劉澤清的妙語讓馬寶禁不住擊掌大笑,李建泰、高起潛二人則感到分外的尷尬,許都也是似笑非笑地盯著劉澤清看,唯獨劉澤清自己一人依舊一副豪闊慷慨的模樣。
“許招討,我雖然也做過明朝的武官,但對江南士林了解太少。你是浙江人,和陳子龍他們這些士林中的巨擎都是至交好友,我當然相信你的判斷。
既然你已決定,我絕無反對。三人之事,即按你的辦法敲定。”
“壁帥,三人之事,還是小事。三人來魯,所乘戰船,方是大事。”
許都說到這里的時候,馬寶其實也已經想到了。既然陳子龍和張家玉能夠說服蘇觀生,讓他用天津衛水師幫大順軍救人,那是否說明策動蘇觀生歸誠大順也有了可能性呢?
不過許都很快就說道 “蘇觀生是明朝純臣,他和張家玉雖然既是同鄉,又是故舊,二人之間一切事情都能夠開誠布公的坦誠以對。可也正是因此,張家玉寫信給我,說蘇觀生絕無半點歸誠大順軍的意向。”
“那你所言戰船之事…?”
“事情是這樣的 自東虜據有幽燕以來,明廷舊臣人心多因之震駭。之前,東虜假以崇禎帝名義號令群臣,而獲鹿大戰以后,崇禎歸天,雖然東虜又擁立了太子朱慈烺稱帝,可是其傀儡之意,已經是毫不掩飾,北京諸臣,但凡尚有人心熱血者,就沒有幾個人好打算繼續為虜廷賣命了。
蘇觀生與駐在遼南海島上的明朝援剿東北水師總兵官黃蜚,已經商定,準備以水師戰船,將遼南、登萊大小諸島上不愿受虜廷統治的軍民,全數遷往江南。
但是即便從萊州出發,浮海前往江南,也是路途遙遠。沿途糧秣耗費,更加會是巨額開支,絕非蘇觀生和黃蜚二人之力能夠承受的。”
“所以蘇觀生幫我們救人,只是為了讓大順軍助其逃去江南?”
許都輕笑道“壁帥所說是其一,但只如此的話,我還不會說此事將影響到天下大局。”
“其二又是什么?”
“其二便是吳橋賊!三叛王如今盤踞登州,登萊各島也悉數被孔有德控制。蘇觀生和黃蜚欲往江南,中途就必須闖過登州海外各島嶼,他們都擔心三叛王兵勢強大,一旦被孔有德發覺異動,水師戰船又要運載大量軍民百姓,行動不便,很可能在海上全軍覆沒。
所以蘇觀生幫我們救人…所為不止是將來在南都朝廷中多出李督師等人為奧援,為的還是聯手大順軍,奪取登萊各島,為其打開南下金陵的海路。”
其實蘇觀生雖然是一個頗有才具的文臣,但他并不怎么熟悉戎事,戰略眼光也比較有限。明廷之中,像蘇觀生這樣有足夠操守,卻缺乏足夠能力的官員,占據了朝廷中相當一部分人。
真正為蘇觀生和黃蜚制訂出這套“聯順破孔”計劃的人,其實是到現在為止,依舊冒著生命危險潛伏在北京的張家玉。
張家玉作為純粹的文官,缺乏一線帶兵的軍事經驗,這是后世歷史上嶺南三忠最終被李成棟鎮壓下去的主要原因。
可是作為明廷年輕士人中的佼佼者,張家玉的戰略眼光,則是出類拔萃了。他幫助蘇觀生制訂的這一計劃,無論是可行性還是計劃的周密程度,至少也在后世錢謙益的“楸枰三局”之上。
張家玉為蘇觀生所做南下之策,即 “宇霖與將軍欲中興王室,首要之著,必移遼南、登萊之兵于南都,以恢江表。中原根本自在江南,江南既定,財賦漸充,根本已固,然后使一軍出淮西經營汴洛,使一軍溯江而上掃清湖廣,則高皇帝定鼎金陵,大兵北指之勢已成,庚申帝遁歸漠北,此已事之成效也。
今王師欲往江南,亟先下登萊、破吳橋賊,別無反顧支綴。此則必聯順方能圖之,滅此吳橋賊后,我得以完固根本,養精蓄銳,恢楚恢江,克復京闕,天心既轉,人謀允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