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殺不可辱,陳永福帶著一部分真定守軍出現在獲鹿戰場的東南面后,很快就帶兵撲上,直插入南翼戰線,給了牛成虎以最為有力的支持。
牛成虎早在傅宗龍時期就到過河南,與陳永福有過多番聯手恢剿的合作經驗——只是任誰都沒有料到,有朝一日,他們兩人居然都會處在“闖賊”的麾下一起并肩作戰吧!
老友相見,既是不勝的唏噓,也是不勝的歡喜。
曾經一起隸屬于大明朝的秦軍和豫軍將領,今日同樣一起隸屬于大順軍的兩位老同事,帶著各自的軍隊沖開了清軍的攔截,匯集于一處。
牛成虎張開雙臂,大為感慨道:“老天爺有眼,咱們又有并肩作戰的一天了!”
陳永福立在亂軍之中,同樣是既感慨又高興,大笑道:“哈哈哈,這是今天難得的一件好消息。牛鎮臺…牛制帥!破虜之戰,誰能任之?”
牛成虎和陳永福抱在一起,在他們的身邊,許多秦軍家丁和陳永福麾下的楚闖親衛也都聚集了過來,人越聚越多,喧鬧聲猶如怒濤一樣炸裂。在二人的頭頂上,戰馬旁,處處是流矢飛舞、銃彈橫行,還有雜亂沉重的馬蹄聲與抑制不住的粗重的喘息。
顧君恩一手按劍,他頂盔摜甲,橫行亂陣之中,身為一名文人,卻看不到絲毫懼意,反而越戰越勇,使人感嘆楚闖之中,似乎真的是人人皆為世所罕見的銳士。
顧君恩高高舉起寶劍,劍刃上還殘留著敵人污濁的鮮血,他沖著牛成虎大喊道:“我們是真定守軍!清軍全部兵馬,已經悉數自真定城下撤圍,請快把這條軍情送達圣駕所知——”
顧君恩將聲音拖得長長的,他加緊把真定方面掌握的情報通過牛成虎,送達于大順軍御營之中,希望能夠對李自成最后的決策起到一定幫助。
只是此時兩軍交戰如亂濤,進者尚不能言勝,何況退者?
兩軍交戰如此,又有誰能再輕言退字!
南翼的清軍遭到顧君恩和陳永福的突然襲擊,因為他們才剛剛將不少蒙古騎兵抽調往中央戰線,遭此打擊,局限顯露出左支右絀的敗象來。
順軍將士們因此受到鼓舞,全力奮進,那些本來被清軍壓制而顯得垂頭喪氣的老秦軍,全是一些打老了仗的老兵油子,他們敏銳地察覺到了戰局的微妙變化,士氣也紛紛重新轉旺,由守轉攻,把戰線重新壓到了清軍縱深的一側之中。
南翼戰線的清軍人群里,有人以充滿仇恨的眼光盯住了顧君恩。博和托不會忘掉此人,就是這個頂盔摜甲的文士在博野之戰擊殺了阿山和何洛會兩位固山額真,摧毀了清軍在白溝河之戰里迂回繞擊李來亨后方的希望。
博和托的父親阿巴泰因此倒臺,現在已被皇太極圈禁到了盛京看管。博和托自己則因為在博野之戰戰敗以后的善后工作做得極好,保存了一部分滿洲兵的實力,因而獲得皇太極的賞識,地位不降反升,此時居然成為了清軍南翼戰線的一大戰將。
負責南翼戰場的主帥正是皇太極的長子肅親王豪格,豪格雖然勇猛,但智略不足,好在對博和托的建議頗能聽得進去。
此時博和托兩眼通紅,死死盯著遠處顧君恩的身影,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擊殺此獠,洗刷博野之戰的恥辱。
但現在的戰局形勢卻又是清軍不利,大順軍兩面夾攻以后,兵馬又匯聚到一處,士氣大振,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反撲聲浪。稍有不慎,不光是不能殺掉顧君恩洗刷博野之恥,或許還會影響到清軍全線動搖。
“所有巴牙喇馬甲,隨我逆襲沖陣!”
啪的一聲,博和托怒甩馬鞭,聚集起一隊護軍鐵騎。他們在亂軍中硬生生分開一條道路,以馳騁之疾速貫穿南翼戰線,好像快箭出弦,勢不可擋,一下子就把反撲上來的無數順軍步卒擊倒在地。
不待大順軍的長矛兵們聚集起來,博和托就又掉轉馬頭,看準了一條縫隙沖殺回到清軍戰線之中。如此居然又反復再三,照舊沖陣,甲堅兵利的護軍驍騎抱團沖擊,一時之間令陳永福都毫無辦法,本來振奮起來的順軍士氣,受此影響,又有些回落了下去。
陳德自告奮勇,帶著一隊陳永福的親衛突陣而出,圍剿博和托。他飛舞長槍,也頗有一些青年將帥的英武姿態,那些親衛里不乏許多陳永福百般懇求李來亨,才重新調回到他麾下的豫軍老卒。
老兄弟配上新將帥,大戰破敵,銳氣是不減當年。
可博和托卻冷冷一笑,清軍的實力還沒有全部使用出來,可是現在看來,順軍兵馬卻已經騰挪移轉到了極限。
“朱馬喇!”
朱馬喇帶著一隊八旗軍援兵從清軍中軍大陣處增援過來,他是一位原本隸屬于多羅貝勒尼堪麾下的驍將。因為尼堪被郝搖旗刺殺一事,暫時不能從軍作戰,朱馬喇就帶著許多滿洲兵護衛在皇太極的左右。
現在他帶兵增援到南翼戰線,不需多說,博和托就知道這一定是出于皇太極的決定,他向朱馬喇問道:
“大汗病體如何?大陣何時出動?”
朱馬喇微笑道:“陛下情況十分良好,貝子不需多慮!中軍大陣兵力雄厚,正待流賊落入阱中。”
“好好好。”
博和托大笑著連說了三個好字,只要皇太極沒有病倒,他便相信戰爭勝利的天平,一定會傾倒向清軍的一方。
畢竟天聰汗繼位以來,清軍在皇太極的親自指揮下,還從未遭逢敗績!
戰無不勝的神話,今天也只會繼續延續吧?
朱馬喇帶來的滿洲兵援軍迅速穩住了南翼戰線的局面,這些滿洲兵里還有許多人是來自于皇太極親自統御的鑲黃旗之中,自然也不乏博和托的老熟人。
“譚泰?”
博和托有些驚訝,自從碭山之敗以后,譚泰負上了全部的戰敗責任,他還以為譚泰從此將再也不能翻身,今天居然又率軍出現于此。
譚泰苦笑說:“貝子,我是敗軍之將,不敢多言。但貝子在白溝河也見識過流賊的厲害,今日戰局,打到這等地步,還不見流賊出動鐵馬、霆兵和快炮,我總覺得流賊還有保留,怕只怕敵人也在打著畢其功于一役的算盤。
大汗遣我前來增援肅王…肅王此戰必須獲取大勝的軍功啊。”
博和托沉聲回答:“我如何不知?但或者也是流賊之中,其實僅只李來亨一股賊匪有霆兵快炮之利。無論如何,今日我們有進無退、有勝無敗,再不能做絲毫保留了,否則來日豈有葬身之地?李自成橫行天下已久,明朝十幾年不能制之,今天放虎歸山,以后又怎么對付他得了呢!”
在一定要消滅大順軍、一定要擊殺李自成的方面,眾人意見全部一致。他們都是親近于皇太極身邊左右的人,知道皇太極現在的身體情況已經惡化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肅親王豪格也不是有能力繼承皇太極霸業的人物,時勢要求大清必須畢其功于一役。
雖然朱馬喇強調今天皇太極身體情況還算良好,可從松錦大戰以來,天聰汗病體是每況愈下。入關以后,受到不同于關外的環境、氣候影響,病情更加是急劇惡化。今天又強撐病體出戰,一路強行軍的時候,博和托自己都親眼數次見到皇太極流鼻血、嘔出血水的情況。
一旦大汗死去,皇太極的長子豪格是一個沒有能力和城府掌握全局的人,多爾袞三兄弟又都實力強悍、野心勃勃,到時候清軍勢必陷入內部動蕩之中,還有余力去對付闖賊嗎?
“今日必殺李自成,絕不能放虎歸山!”
眼見陳德帶領豫軍老卒突入陣前,博和托憤憤切齒,馬上就和朱馬喇、譚泰攜手反擊。他分軍為三陣,集合精騎,馳射飛擊,將突入清軍陣中的陳德團團包圍了起來。
清軍兵圍數重,人馬越聚越多,接著朱馬喇又親自帶突騎出擊,豫兵抵擋不住,全線潰敗。陳德大怒,居然摘下頭盔,解開盔甲,只穿一件汗衫,怒目橫矛,單馬沖陣,如此沖殺數次,生生抵擋住清軍的圍攻。
陳德挺身奮擊,流血凝肘,兩條袖子全部灌滿鮮血。然而剛而易折,亂戰之中啪嚓一聲,他的長矛應聲而斷,譚泰立即高喊道:
“那人便是賊將!放銃打死他!”
數名八旗兵同時架起火繩槍開火射擊,密集的銃彈攢射入陣,數發同時命中陳德,漸起片片血花。
陳德瞪大了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口中鮮血直流,尚未栽倒落馬,便被瘋狂沖上來的滿洲甲騎刀槍并舉,分裂殘軀。他嗚呼一聲,終于沒于亂陣之中,陳永福剛剛還沉醉在和老友并肩作戰的喜悅里,這么快居然就又遭遇喪子之痛,大悲大喜,如何自持?同樣吐血長嘯,對清軍仇恨到了極點。
“國仇家恨、國仇家恨!不滅此胡,何復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