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立馬在圣駕之前,他把長槍掛在馬鞍橋上,右手拿著指揮用的小旗,順著夏風的風向,冷靜地統觀整個戰局。
狂怒兇暴的喊殺聲震撼了整個獲鹿戰場,張鼐和張皮革的騎兵好像是勢不可擋地沖垮了續順公沈志祥的兵馬,接著又突入到多鐸的戰線之中,連續摧破清軍數條防線,和大清的豫親王展開激戰。
戰場的中心時而移向東,時而移向西,這一切都呈現在荊侯李過的眼中。
因為綿侯袁宗第還率領右營駐守在陜北,李來亨的前營、劉芳亮的左營也不在獲鹿附近,所以李過掌握的后營,便成為了現在大順軍中除了李自成嫡系中營以外,最為強大的一股力量。
荊侯一動不動地矗立著,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
衛隊的戰馬在李過的身后跳躍奔騰,不停嘶叫著,好像想要立即沖上前去支援張鼐殺敵一樣。
但是李過的臉上,始終是一層古井無波的肅穆莊重,他凝眸不動,大風卷著后營黃色的軍旗,在李過的身旁獵獵飄揚。
后營在獲鹿戰場,約有兩萬到三萬人的兵力,大部分都是步兵。
李自成的御營黃蓋就飄揚在他們的身后,大順軍連綿漫長的軍勢,不斷浮現在地平線之上,煙塵滾滾,永昌天子的一柄黃傘高高屹立。
攻擊,發動得是這樣突然和猛烈。
使清軍中沉著的豫王多鐸都感到吃驚,許多蒙古騎兵受到后營接應反擊的震動,一時失去了戰馬的倚托,蒙頭轉向,驚慌失措。
但是多鐸畢竟不失為清軍中的一位宿將名王,他嘿嘿笑了幾聲,就派圖爾格帶領巴牙喇甲騎東擋西殺,突出清軍的戰線以后,迅猛追上張鼐突圍而出的順軍騎兵部隊,一口咬定,連追帶殺。
在中軍里指揮滿蒙八旗軍精銳的多鐸頭腦非常清醒,他迅速看清了敵我雙方變化之后的態勢——李過正帶著后營兵馬增援前線,戰斗規模正在急劇擴大。
清軍突騎追擊過于深入,大順軍的步卒又顯現了超越一流明軍的堅韌性,繼續追擊下去,清軍隊形很有可能被“拖”散開,遭到順軍的猛攻。
但是李自成的御營主力還沒有全部撲上,黃傘一動未動,多鐸估計大順軍的主力并未悉數下場,所以他也不敢冒然全線出擊。
多鐸心中暗笑道:闖逆終究不過是流賊,不通戰略,已經落入了皇太極的計謀之中尚且不知,最終的勝利還需要多想嗎?
“圖爾格,穩住戰線!”
圖爾格已經集結了他的巴牙喇甲騎,本想帶著這一隊精銳的滿洲騎兵向大順軍的宿衛鐵騎發動反攻。他們揮舞鋼刀,一邊吼叫著一邊向前沖鋒,只是還未取得多少戰果,便被多鐸叫停了。
李過默默地衡量著虜騎距離張鼐的距離,接著又目測和計算著后營步卒徐徐向前壓上的速度。他猛地將指揮用的旗幟向下一揮,守候在李過身邊的后營副將馬重禧立即就帶著一隊親衛騎兵一陣旋風似地迎頭撞上去,加入戰場之中。
刀槍鏗鏘相擊,馬嘶人叫,亂成一團,但隨即戰線又立即變得分明了起來。
先前掠陣的順軍重騎已經全部退到了大順一方的戰線,多鐸則也收束了清兵追擊的步伐,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八旗軍戰線的穩固。
從左右兩翼夾擊過來的吳三桂又掉轉了馬頭,退潮一般撤了下去,讓開中間的道路,重新回到清軍右翼的位置上——也就是獲鹿戰場的北面。
張鼐和張皮綆,各自帶著一些親兵沖入李過的軍中。他們兩人身上都已經負有傷痕,張鼐剛剛被滿洲人圍在軍中,深深陷陣,所以傷勢又比張皮綆重得多,已經到了血滿戰袖的地步。
義侯駐馬在李過的身前,笑道:“過哥!御營要全線出擊了嗎?我和皮綆才剛剛掠陣一試敵人的兵鋒,估計殺傷了二三千的狗韃子吧!”
李過還沒有說話,另一位來自中營的將領李友就趕到軍前,訓斥道:
“雙喜,你是殺暈了頭!陛下讓你帶精騎掠陣,試一試韃子的實力。你怎么這樣脫離大軍,孤軍冒進?深入東虜戰線如此之深,如果不是張皮綆破陣相救,差點就陷在清軍陣中,不能自拔了。這真是胡鬧!”
李友在李自成稱帝時,雖然僅被封為伯爵,不似張鼐義侯侯爵的地位尊貴顯赫。可是李友與李自成是遠方親戚的關系,二人同輩論交,張鼐過去還叫做李雙喜的時候,是李自成的義子,李友當然就習慣了以叔伯身份看待張鼐。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過去的李雙喜自可以任由李大眼訓斥,現在的義侯張鼐,就輪不到武陽伯李友這樣不留情面地批評了。
果然,李友的訓斥讓張鼐左右的親兵都有些氣憤起來,他們這樣勇猛殺敵,被數重的敵人圍攻,才剛剛辛苦突圍殺出來,怎么就又被自己人訓斥起來?
張鼐貴為大順的開國侯爵,地位遠在李友之上,卻被李大眼當成一個不成熟、不懂事的孩子責備,這也很讓張鼐掛不住臉。
義侯臉色不豫,勉強爭辯道:“我…我一時殺虜激憤,只叫張皮綆為我掩護側翼。”
李友皺起眉頭,他綽號叫做李大眼,其實已經瞎過一顆眼睛,但剩下的一顆眼睛,一直凝視著張鼐,也讓后者感到如芒在背:
“兒戲!今日兩軍交戰,事關數十萬將士的性命所在,豈容兒戲?”
李過也把指揮旗交到親兵的手中,溫言道:“你們看,陛下的黃傘正在移動過來…大順軍將要全線出擊了,這正是用到雙喜一腔血勇的時候,倒也不必苛責。”
后營的更后方,一片平川的大地幾乎已承載不下李自成如此龐大的兵馬,荒草搖曳、鳥獸震駭,李自成帶著千軍萬馬壓迫到了跟前。
劉體純帶著兩隊號角手立在大軍之前,他做出一個手勢,號角手們就把牛角和海螺用力吹響:嗚——
漫長的戰聲充斥軍前,接著鼓吹手們敲響了手中的銅鑼,并用力揮動鼓槌,撲通撲通地奏響了開戰的軍樂聲。
“二虎…”
李過和劉體純過去有過許多年并肩作戰的經歷,兩人間的感情深厚又誠摯。荊侯看到劉體純立在軍前,心下感慨,距離他們二人在陜西闖蕩出闖營兩頭猛虎威名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年的光陰歲月。
劉體純用蒲扇似的大手直往臉上扇風,這夏風吹拂的曠野上,劉體純還是覺得很熱。他把頭盔的脖繩解開,用力呼吸了好幾大口后說:
“圣駕到!”
大家都隨著劉體純的喊聲,把目光聚集到了永昌天子的黃蓋下面。即便是在戰場上,現在李自成的排場也不算太小,他和牛金星、宋獻策等一行人馬,都被許多面黃色旗幟圍繞起來,李自成自己的頭頂,則始終懸掛著那一柄象征中軍大纛的黃傘。
“陛下!”
李過、張鼐、李友、劉體純等人皆頓首,牛金星和宋獻策先走了出來,李自成則在黃蓋下面勒住戰馬,微笑著對張鼐問道:
“韃子的兵馬厲害嗎?”
李自成的問話又讓張鼐興奮了起來,他既認真又激動地回答說:“狗韃子不過如此!萬歲,這仗我們一定能夠打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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