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井陘關城到獲鹿縣,不過幾十里地。再從獲鹿到真定城下,也只有幾十里地。
在這方圓不足百里的范圍里,兩支超過十萬人的軍隊,正在急速靠近著。也正是因為如此狹窄的范圍,使得皇太極可以在大順軍主力出井陘關以前,依靠數量上擁有壓倒性優勢的騎兵,將井陘和真定之間的交通聯絡徹底封鎖截殺。
真定城下的清軍圍城大營里,人馬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少數兵力守著兩座御帳,用于迷惑真定守軍。
不過這種迷惑,皇太極估計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真定城內缺乏足夠的騎兵作為突擊力量,使得他們根本上缺乏阻滯清軍撤圍的能力。
熱風吹拂,使得臉色蒼白的皇太極精神為之振奮了起來。幾名包衣奴才跪在地上,讓他們的主子踩在背上,緩緩上馬。不過饒是如此,以皇太極現在的身體情況,只是騎上戰馬,身子都依靠開始搖搖晃晃,讓周圍的諸王貝勒,還有內院學士們,無不為之心驚。
“陛下,臣等不辱使命。井陘流賊小勝以后,又陸續增兵,估計流賊李自成主力兵馬已至矣。”
智順王尚可喜奉命率部襲擊土門關,皇太極早已授意其稍微進取以后即可撤兵。結果不出皇太極的預料,順軍援兵果然已經差不多抵達前線,清軍也因此加緊備戰。此前皇太極早就分兩次,從真定城下向獲鹿一帶撤走了約十萬人左右的兵馬,確認尚可喜帶回的軍情以后,皇太極便將真定附近最后的近五萬關寧兵和漢軍旗兵馬也撤了下來。
早先撤往獲鹿的約十萬兵馬,就是清軍全部精華所在。滿洲八旗的三分之二,蒙古八旗的三分之二,漢軍旗的一半以上,還有許許多多的外藩蒙古兵和明朝降兵精銳,悉數集結于此進行休整。
他們秣兵歷馬,休養戰馬的馬力,整備將士的軍械武器。雖然清軍存糧早已告急,但是皇太極深知此戰一旦得勝,那么清軍立即就可以掃平華北,到時候糧食問題就可以通過因糧于敵的辦法,利用流賊的積蓄來解決。
至于此戰如果戰敗…到時血流漂櫓,士馬恐怕十不余一,也就沒有擔心糧食問題的必要了。
尚可喜原是東江軍舊部,先投遼東巡撫王化貞,后隨毛文龍入皮島。但他和孔有德、耿仲明不同,皮島兵變時始終堅持忠于明朝,率部趕回皮島,鎮壓兵變,殺耿仲裕、王應元等帶頭者,重新擁護繼任東江總兵的黃龍出山收拾殘局。
他全家數十口人死于遼東戰亂,本來對于滿洲人深懷刻骨銘心的血仇。吳橋兵變以后,尚可喜還曾經繼續和當時同樣在東江任事的金聲桓合作,安撫東江諸島。
直到東江總兵黃龍去世,和尚可喜懷有私仇的沈世魁接任東江總兵。沈世魁對尚可喜懷恨在心,屢屢尋找機會迫害尚可喜。無可奈何之下,曾經和滿洲人有血海深仇的尚可喜,才終于走上了背叛民族、背叛國家的道路,派人前往盛京與皇太極聯絡,最終在崇禎七年正月初一,借元旦之會,逮捕副將俞亮泰、仇震泰,然后掠廣鹿、大小長山、石城、海洋五島軍民萬余人,最終攜麾下諸將、轄下五島軍資器械航海投清。
尚可喜和同為三順王一順公的孔有德、耿仲明、沈志祥等人有很大的不同,他本來就和清軍有著化解不開的國仇家恨,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去做一個大明朝的忠臣義士。
十年來他在皮島餐風飲露,率部浴血奮戰。可是當長官脅迫,尚可喜的個人生命遭到威脅的時候,大明朝的體制卻沒有給他留出一條活路。
他能選擇的只有以叛逆的身份死于長官之手,抑或做出叛逃賣國的舉動,投奔東虜,就此成為令人不齒的漢奸叛徒。
如今匍匐在皇太極馬前的智順王尚可喜,在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到一絲一毫曾經那一位東江軍副將的英勇氣概。尚可喜的頭皮被剃得是這樣干凈,連一點青色的頭發根都看不到了,他小心翼翼跪在皇太極的面前,皇太極讓他以手下兵士的性命為代價,誘導流賊對戰局做出誤判,他也奉命照辦,連自己的內心里都沒有一點點的抵觸。
真是一條好狗。
皇太極這樣想著。
尚可喜跪在地上,說道“陛下,流賊兵勢約莫有十萬之眾。出井陘道后,直往真定方向而來,不久就將開抵獲鹿,還望陛下萬分小心。該股流賊士馬器械甚為精強,不可以尋常明軍視之,此戰乃我朝抵定中原的決勝之戰,天下勝負,悉系于此。陛下慎重!”
皇太極點點頭,他脆弱的身體只是簡單點了一下腦袋,就好像用盡了大半的力氣。侍立兩旁的包衣奴才們都分外情急,生怕他們的主子堅持不住,墜馬落下。
不過皇太極最后還是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按在馬鞍上面,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對一旁的范文程、洪承疇笑道 “洪學士常說流賊百萬之眾,皆蟻聚而成,就像是一棟地基不牢的破房子,只要沖上去在它的大門上踹一腳,就會土崩瓦解。今天流賊以十萬眾東行而來,洪學士以為能我國家能破賊否?”
洪承疇知道自己歷來對闖賊的幾次判斷,全都脫離事實,誤會極大,以至于造成了清軍在碭山和白溝河的慘痛失敗。現在洪承疇多少已經明白一點,那就是經過數年的發展以后,闖賊不管是兵力還是具體的作戰組織方式,都和自己過去所了解的情況,發生了極大變化。
他不敢再繼續刻舟求劍,面對皇太極的問題,尷尬回道“此是臣等了解不深,以至于貽誤軍機。陛下圣文神武,已經料敵先機,如今圍城大兵先后皆撤來獲鹿,十四五萬大兵,比較闖逆十萬之眾,又強盛許多,自然破賊必矣。”
皇太極哈哈大笑數聲以后,又禁不住猛烈咳嗽了好一陣,包衣奴才們急急忙忙遞上參湯,天聰汗在馬上小飲數口以后,才緩緩平下這口氣來。
大清的諸王貝勒們,除了濟爾哈朗被留在深州監視李來亨,多爾袞被留在大同另有使用,代善被留在北京掌握京師以外,剩下的人全都聚在軍中,屯兵獲鹿。
三順王一順公的恭順王孔有德、智順王尚可喜、懷順王耿仲明、續順公沈志祥,也都聚集于此。
最后則是吳三桂、劉澤清、高第等明軍將領,他們在暗殺孫傳庭、高杰、李成棟以后,屯兵了秦軍兵馬,實力增長許多,也是獲鹿戰場上清軍一方的中堅力量。
唐通則因為此前的涅槃口之敗,遭到皇太極的嚴厲訓斥,和屯齊一起都被留在了深州監視李來亨。
率領清軍葛布什賢超哈前鋒兵的豫親王多鐸,縱馬奔入中軍,他看到皇太極病情又有嚴重惡化的模樣,心中想到了自己那位被皇太極刻意安排到大同的同胞哥哥睿親王多爾袞,內心漣漪不斷。
但是最終一切想法,還是化成了豫親王多鐸口中的一句 “大汗,流賊出關了。”